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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回 山人臉一抹便轉



  詞曰:

  眉筆生花,笑殺如椽空老大。應詔賡歌,不數虞廷下。
  鈍足庸駑,豈慣文章駕。空狡詐,不須謾罵,丑態應如畫。
  右調《點絳唇》

  話說周公夢眾官,因考較輸了,欲入朝認罪,竇國一攔住道:“才情還有天生,學問必由誦讀。十歲一個女子,從三歲讀起,也只七年工夫,怎能詩賦信筆而成,考古不思而對,如此毫發不爽?此必天子過于寵愛,相公善于關通,先事傳題,文章夙构,故能一一不爽。若說真真實實落筆便成,雖斬頭瀝血,吾不信矣。”夏之忠等听了,俱回想道:“竇老先生此一論,實為有理。天下文章,出于科甲。科甲雄才,俱歸翰苑。豈有翰苑所不能對,而一小女子能條對詳明如此。實有可疑,還煩糾察老先生奏詰。”山顯仁質辯道:“天子寵愛,豈獨宏愛老臣一人。老臣關通,豈便能關通天子!”
  正說不了,山黛便接說道:“父親大人不必這等說了。竇大人既疑天子寵愛,大人關通,此實難辨。但求竇大人自出一題,待賤妾應教,真假便立見了。”趙公道:“這最有理。竇先生你就出一題,看她做得來做不得來,便大家沒得說了。”竇國一道:“奉旨考較,我學生怎好出題。”宋信便接說道:“既是山小姐情愿受考,老先生便出一題也無礙。若不如此,則大家之疑終不能解。”趙公又說道:“倒是出一題的好。真假之辨,省得又要說長說短。”
  竇國一因目視宋信道:“出甚么題目好?”宋信便挨近竇國一身邊,低說道:“不必別尋題目,何不就將前日對不來的對句,煩山小姐一對。”竇國一被宋信提醒,因喜道:“山小姐既要我學生出題請教,我若出長篇大論,只道我有意難你。我學生有一個小學生的對句在此,倒正与山小姐相宜。若是山小姐對得來,我學生便信是真才子了。”趙公道:“既是這等,快寫出來。”竇國一因取紙筆寫出一句,与大家同看。眾官一齊觀看,卻是將《孟子》七篇篇名編成一對道:
  梁惠王命公孫丑,請滕文在离婁上,盡心告子讀万章。
  大家看了都說道:“這是個絕對了。”山顯仁不胜大怒道:“竇掌科也太刻薄了。原說考詩考文,怎么出起絕對來。此對若是竇掌科自對得來,便算小女輸了。”竇國一道:“老太師不必發怒。令愛小姐既是奇才,須對人所不能對之對,方才見得真才。若是人不能對,山小姐亦不能對,便不見奇了!”趙公道:“二位且不必爭,且送与小姐看一看,對的對不的,再理論。”大家齊道:“有理!”左右隨將對紙送到山小姐席上。
  山黛看了,微微一笑道:“我只道是煙鎖池塘柳,大圣人絕無之句。卻原來是腐儒湊合小聰明,如何將來難人!”山顯仁听了道:“我儿,此對莫非尚有可對嗎?”山黛道:“待孩儿對与列位大人看。以發一笑。”遂提起筆來對了一句。送与眾人。眾人爭看,只見是:
  衛靈公遣公冶長,祭泰伯于鄉党中,先進里仁舞八佾。
  眾官看了俱惊喜欲狂,趙公只喜得打跌,連竇國一亦惊訝吐舌,回看著宋信道:“真才女,真才女,這沒得說了。”宋信道:“竇老先生且莫慌,山小姐既這等高才,我晚生還有一對,一發求山小姐對了何如?”竇國一道:“方才這樣絕對,她也容容易易對了,再有何對可以相難。倒不如直直受過,不消又得罪了。”宋信遂不敢開口。轉是趙公說道:“宋先生既有對要對,率性寫出來与山小姐看,對得對不得,須見個明白,莫要說這些人情話儿,糊糊涂涂,到皇爺面前不好回奏。”眾官齊道:“這論极是。”宋信因回席寫了一對,送与眾人看。眾人見上寫著:

  燕來燕去,途中喜遇說春秋。

  眾人看完俱道:“春秋二字有雙關意,更是難對。”山顯仁道:“這等絕對一之已甚,豈可再乎!宋兄何相逼乃爾!”宋信道:“晚生因見令愛小姐高才,欲聞所未聞,故以此求教。若老太師加罪晚生,安敢复請!”就要收回,趙公止住道:“這個使不得,既已寫出,便關系朝廷耳目,須与山小姐一看,看是何如。豈可出乎反乎,視為儿戲。”因叫人送与山小姐道:“這個對儿雖不是皇爺出的題目,卻也是詩文事情。小姐看看,還是有得對沒得對?”
  山黛接了一看,又笑說道:“這樣對巧亦巧矣,哪有個對不得之理。待賤妾再對一句,請教列位大人。”一面說,一面信筆寫了一句道:

  兔走鳥飛,海外欣逢評月旦。

  山黛寫完,送与趙公与眾人看了,俱手舞足蹈,贊不絕口道:“好想頭,真非夷所思。”宋信惊得啞口無言。山顯仁快活不過,只是哈哈大笑。竇國一見山黛才真無疑,回奏自然有罪,因向山顯仁再三請罪道:“此一舉,原非我晚學生敢狂妄上疏,實系舍親晏知府求詩,為令愛所譏,哭訴不平。我晚學生一時不明,故有此舉,今知罪矣。倘面圣時,圣怒不測,尚求老太師与小姐寬庇。”山顯仁笑道:“此事自在圣主,我學生但免得以假亂真,有傷國体与關通天子之罪,便是万幸了。其余焉能專主!”趙公道:“不必說閒話,且去回奏天子,再作區處。”大家遂一哄而出。
  此時,天子正在文華殿与几個翰林賞鑒山黛的詩賦。忽趙公領了眾官來回旨,因將第五題呈上。天子看見山黛條寫一人一事不差,滿心歡喜。因問周公夢六人道:“你六人与山黛考較詩文,還是如何?”周公夢等齊對道:“臣等奉旨与山黛考較詩文,非不竭才。但山黛雖一少年女子,然學系天成,才由天縱,落筆疑有鬼神輔助,非臣等庸腐之才所能及。謹甘心待罪,伏乞圣明原諒。”天子大悅道:“汝等既甘心認罪,則山黛非假才,而朕之賜書、賜尺不為過矣。”此時正交新秋,天子正食瓜果而美,因命近侍撤一盤,飛馬賜与山黛。近侍領旨而去。天子因問竇國一道:“爾何所見而妄奏?”竇國一奏道:“臣侍罪諫垣,因人言有疑,故敢入告。今親見其揮洒如神,始信天生以佐文明之治。臣妄言有罪,乞圣恩寬宥。”天子聞奏,倒也釋然。
  只見山顯仁奏道:“竇國一謂臣女以假為真,其事小;其論臣以才色獻媚,又論臣關通天子,此事關臣一生品行,不可不究。”天子變色道:“怎么叫做關通天子?”山顯仁道:“臣不敢言,只問糾察司禮監臣即知。”天子目視趙公,趙公因跪奏道:“方才眾臣考較完,欲同入朝回旨。竇國一攔住道:“‘事有可疑,從未見小小女子敏捷如此,必是圣上寵愛山黛,閣臣有力關通,先知了題目,夙构詩文,故能信筆抒寫如此。’眾臣便都疑惑起來。”天子問道:“眾臣既疑,為何又同來認罪?”趙公奏道:“因山黛說道:‘圣上寵愛与閣臣關通,一時難辨,只須竇科臣自出一題考較,真假便立見了。’竇國一尚不欲出題,是山人宋信攛掇出一個絕對与山黛對,山黛飛筆就對了。眾臣無詞,故同來回旨認罪。”
  天子聞奏,大怒道:“竇國一說山顯仁關通,已是毀謗大臣,怎么說朕寵愛,先事傳題。難道朕一個穆穆天子,為此詭秘之事!蔑圣污君,當得何罪!著錦衣衛拿付法司究問。周公夢、夏之忠、卜其通、穆禮、顏貴五人,俱系竇國一荐考,原非有意,既認罪,俱姑免不究。宋信以么么山人,一詩不成,輒敢廝名紳列同考,以辱朝廷,定系竇國一播弄起釁之私人。著錦衣衛拿至午門外,打四十御棍,遞解還鄉,山黛賜金花表札,以旌其才。”圣旨一下,早有錦衣衛官已將竇國一、宋信鷹拿雁捉的拖了出來。周公夢等五臣默默伏在丹下,叩頭請罪。
  天子又問趙公:“山黛所作何對。”趙公口奏,天子御筆寫在案上觀看,不胜大喜。因敕周公夢五臣平身,并召擬題几個翰林至龍案前觀看道:“小小女子,有如此异才,怎教朕不愛!”眾翰林奏道:“此女實系才星下降,非尋常可比。陛下愛之,正文明之所啟也。”還說不了,只見賜瓜果的近侍回旨,附上山黛謝表一通。天子親覽,只見上寫:

  大學士禮部尚書山顯仁女、臣妾山黛奏為謝恩事:

  蒙恩欽賜瓜果一器,感激圣恩。謹望闕謝恩祗受外,聞科臣竇國一蔑圣污君,拿付法司;山人宋信播弄起釁,賜打四十御棍,二臣罪固應爾。但念事由妾起,妾雖蒙恩隆重,謬謂賢才,然不過十歲一女子耳,得失何足重輕。竇國一雖過為詆毀,實朝廷耳目之臣;山人宋信雖不無起釁,然士也賞罰皆關典禮。若為臣妾一小女,而縲紲廷臣,榜撻下士,是為詩文小愛而傷國家之大体也,實非圣明朝之所宜有者也。故敢冒死諫言,望皇上展如天之度,寬赦之。國体幸甚;臣妾幸甚!倉卒干冒,不胜惶懼待命之至。
  天子見表,龍顏大悅道:“山黛不獨有才,德性度量又過人矣。”因將本付与山顯仁道:“卿以為何如?”山顯仁見拿下竇國一与宋信,滿心歡喜,還打帳囑托法司重處,卻見女儿上疏反為解救。一時沒法,只得奏道:“恩威俱听圣裁,微臣何敢仰參。”天子笑道:“論法原不該宥,朕但要全卿女之德,故屈法宥之耳。”因批本道:“准奏。竇國一免付法司,吏部議處;宋信饒打,限一月解回。該部知道。”旨意一下,天子駕起還宮,各宮退出。与竇國一相好的內臣,急急傳出旨意。宋信已打了十棍,方才放起。竇國一已將到法司,赶回。二人細問饒免情由,方知虧山黛本救之力。竇國一無限沒趣,躲了回寓,閉門听處不題。
  卻說宋信,雖然饒了,已被打了十棍。打得皮開肉綻,痛苦不禁,又有人押著要遞解還鄉。宋信再三央人保領,方許棒瘡好后起解。心下想道:“我宋信聰明了一世,怎么一時就糊涂到這個田地。他一個相府女儿,又是真正奇才,天子所重。倒不去奉承她,反倚著一個科官,与她為仇,豈不差了主意。今日若不是山小姐討饒,再加上三十御棍,便活活要打殺了。明日何不攛轉面皮,借感謝之意,作入門之階。倘得收留,又強似与晏知府、竇給事相處了。”宋信自家調算不題。
  卻說山顯仁回到府中,埋怨女儿道:“竇國一這廝十分可惡。今日若不是你有真才,將眾人壓倒,他還不知怎生作惡。后來已奉旨拿送法司,正中我意。你為何轉上本替他解求?”山黛笑道:“古人貴寵而不驕,驕而能降。天子圣明,豈不知此。今日之事,正不驕寵降。一可結天子之心,一可免滿盈之禍。此自安也,豈救人哉!”山顯仁默默點首。山黛又說道:“況此事實系孩儿前日譏刺晏知府起的釁端。今一旦加之宋信,孩儿于心實有未忍。”山顯仁道:“這也罷了。但是前日晏文物的綾扇,為何得能遺失?”山黛道:“皆緣侍妾輩不識字,故混雜錯亂,忘記交付孩儿。不獨此也,前日還有張副使的冊葉,錢御史的手卷,俱安放錯了。若不是孩儿細心,又要差寫。”山顯仁道:“我想凡是著作名公,莫不皆有記室。或是代筆,或是為之查考事跡。你今獨自一個,如何應酬得來!”山黛道:“男人家好尋記室代筆。孩儿一女子,卻是沒法。”山顯仁道:“這也不難,以天下之大,豈無識字女子!我明日不惜千金,差人各處尋訪,買他十二個,分了職事伏事你,你便不消費心了。”山黛道:“如此甚好,只恐一時沒有。”山顯仁道:“若要能詩能賦,這便稀少;若只要識几個字儿,只怕也還容易。”父母商量,遲了數日,山顯仁果然差人四處尋訪。只因肯出重价,便日日有人送女子來看。
  這日,山顯仁正在廳上選看女子,忽報宋信青衣小帽來請罪。山顯仁因女儿寬宏大量,便也寬宏大量起來。因吩咐叫請宋相公,更了衣巾相見。宋信依命趨入,拜伏在地,口稱:“罪人宋信,死罪,死罪。”山顯仁叫人攙扶,宋信不肯起來,連連叩頭道:“宋信愚蠢,不識天地高厚。獲罪如此,蒙圣人譴責,自分以死謝愆,尚猶不盡,乃复辱令愛小姐疏救,霽天子之威,使白骨再肉,此天地父母所不能施之恩。而一旦轉加之罪人,真令人頂踵盡捐,不能少報万一。今碎首階前,已為万幸,安敢复承禮待。”山顯仁道:“足下既能悔過,便見高情,何必如此,快請起。”宋信又謙遜了半晌,方爬了起來。
  山顯仁遜坐留茶,因問道:“足下几時行?”宋信道:“欽限一月,不敢久遲,明日就要起身。蒙老太師与令愛小姐大恩,不知可有日再得廁身于山斗之下?”山顯仁道:“這也不難,此不過是圣天子一時之怒。且暫回几日,容有便挽回圣意,當得再見。”宋信道:“若能再趨門下,真是重生父母了。”
  正說話間,忽抬頭看見這許多女子,俱穿青衣列于兩旁,因問道:“這許多女子為何在此?”山顯仁道:“因小女身邊沒有几個識字的侍妾,故致前日遺失了晏文物的綾扇,惹出許多事來。今欲買几個識字的女子,服侍小女。不期偌大京師,選來選去,俱是這一輩人物,總無一個稍通翰墨,可供香奩之用者。”宋信道:“原來為此。京師若無,天下自有。”山顯仁道:“此言有理。足下所到之處,當為留意。倘獲佳者,自當重報。”又敘些閒話,宋信方辭起身,山顯仁送至廳門口便不送了。宋信又立住說道:“宋信還有一事,稟上老太師。”山顯仁道:“何事?”宋信道:“宋信蒙令愛小姐再生之恩,不敢求見。只求至玉尺樓下望樓一拜,以表犬馬感激之心。”山顯仁道:“這也不消了。”宋信執定要拜。山顯仁只得叫老家人領至樓下,宋信果然望著樓上端端正正,恭恭敬敬拜了四拜,方才辭出。山顯仁發放了許多不用的女子,因入內与山黛說知宋信拜謝之事,父女耍笑不題。
  卻說宋信辭了出來,押解催促起來,欲要來見竇國一討些盤纏。竇國一正在議處之時,不肯見人。只得來見晏文物,訴說解回之苦。晏文物見事為他起,沒奈何,送他二十金盤纏,又約他道:“兄京中既不容住,我小弟只候領了憑便行。兄若不棄嫌,云間也是名胜之地,可來一游,小弟當為地主。”宋信謝了,又捱得一兩日,押解催促,只得雇了一匹蹇驢,攜了一個老仆,蕭然回山東而去。正是:

  一個貧人,冒作山人。
  隨著詩人,交結貴人。
  做了讒人,謗了正人。
  惱了圣人,罰做罪人。
  押做歸人,原是窮人。

  宋信雖是山東人,卻無家無室,故一身流落京師,在縉紳門下游蕩過日。今被押解還鄉,到了故鄉,竟無家可歸,只得借一客店住下。押解見如此光景,沒有想頭,只得到府縣討了回文,竟自回去不題。
  宋信雖然無親無眷,卻喜身邊還積有几兩銀子,一身游客的行頭還在。見押解去了,便依舊闊起來,到鄉紳人家走動。爭奈府縣有人傳說解回之事,往往為人輕薄,心下不暢。過了些時,一日在一鄉紳人家看見新縉紳上,竇國一已降了揚州知府,滿心歡喜道:“些處正難安身,恰好有此机會,且捱過殘年,往揚州去一游,卻喜得一身毫無牽絆。”
  過了年,果然就起身渡過淮來。不半月,便到了揚州。入城打听新知府,不期尚未到任,只得尋一個寺院住下。他便終日到鈔關埂子上玩耍。見各處士大夫都到揚州來,或是娶妾,或是買婢,來往媒人,紛紛不已。宋信心下想道:“山老要買識字之婢,我閒在此處,何不便中替他一尋。倘尋得一個,也可為异日進身之地。就尋不出,落得看看也好。”主意定了,因与媒人說知,要尋一個識字通文之女,价之多寡勿論。媒人見肯出高价,便張家李家,終日領他去看。看來看去,并無中意。
  一日,一個孫媒婆來說道:“有一個絕色女子,住在柳巷里,寫得一手好字。宋相公若肯出三百兩身价,便當面寫与宋相公看。”宋信道:“三百兩身价不為多,只要當面寫得出便好。”孫媒婆道:“若是寫的不好,怎敢要三百兩身价?”宋信道:“既是這等,明日便同去一相。”約定了,到次日果然同到一個人家,領出一個女子來。年紀只好十五六歲,人物也還中中。見了禮,就坐在宋信對面。桌上舖著紙、墨、筆硯,孫媒婆就幫襯磨起墨來,又取了一支筆遞与那女子道:“你可寫一首詩与宋相公看。”那女子接筆在手,左不是,右不是,不敢下筆。孫媒婆又催逼道:“宋相公不是外人,不要害羞,竟寫不妨。”那女子被逼不過,只得下筆而寫。寫了半晌,才寫得“云淡風輕”四個字,便要放下筆。孫媒婆又說道:“有心再多寫几個宋相公看,方信你是真才。”那女子只得又勉強寫了“近午天”三個字,再也不肯寫了。宋信看了微微而笑。孫媒婆說道:“宋相公不要看輕了,似這樣當面寫字的女子,我們揚州甚少。”宋信笑道:“果然,果然。”就送了相錢,起身出來。孫媒婆道:“若是這個不中意,便難尋了。”
  一日,又有一個王媒婆來說道:“有一個會作詩的女子,真是出口成章。”要五百兩身价,哄了宋信去看。也只記得几首唐詩,便說是會做詩了。宋信看來看去。并無一個略通文墨的,便也丟開不想。
  過了數月,竇國一忽到上任。到任后,宋信即去拜謁,竇國一接見。一來原是相知,二來又念為他受了廷杖之若,十分优待。又改送在瓊花觀里作寓,又送許多下程,又親自來拜,隨即請酒,又時時邀入私衙小敘,又逢人便稱荐他詩才之妙。不多時,借差竇知府聲价,竟將宋信喧傳作一個大才子了。凡是鄉紳大夫与山人詞客,莫不爭來与他尋盟結社。宋信一時得志,便意气揚揚,意自認作一個司馬相如再生。又在各縣打几個秋風,說些分上,手頭漸漸有余。每日同朋友在花柳叢中走動,便又思量相看女子了。起初相看,還是欲為山顯仁買婢。此時相看,卻自要受用了。媒婆見他有財有勢,与前不同,那個不來奉承,便日日將上等識字女子領他去看。宋信只因見過山黛,國色奇才,這些抹畫姿容,涂鴉伎倆,都看不上眼。一日,相看一個女子,不中意。因媒人哄他來的路遠了,肚中饑餓,歇下轎,坐在一個亭子上,將兩三個媒婆百般痛罵,揮拳要打。虧得旁邊坐著一個花白髯的老者看見,再三若勸,方才上轎而去。
  那老者因問媒人道:“他是甚么樣人?這等放肆,要將你們難為。”眾媒人道:“他的勢頭大哩!打罵值甚么,若是送到官,還要吃苦哩。”那老者又惊訝問道:“他實是何等樣人,不妨明對我說。”眾媒婆道:“待我說与老爺听。”只因這一說,有分教:小文君再流佳話,假相如重現原身。不知媒人說出什么話來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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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國學知古齋主 掃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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