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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真活命龍府栖身 假死人柏家開吊


  話說柏小姐在他親娘墳上哭訴了一場,思思想想,腰間解下了羅帕一條,哭哭啼啼,要來上吊。不想那些松樹都是兩手抱不過來的大樹,又沒有接腳,又沒有底枝,如何扒得上去?可怜小姐尋來尋去,尋到墳外邊要路口,有一株矮矮的小樹。小姐哭哭啼啼,來到樹邊,哭道:“誰知此樹是我終身結果之處!”悲悲切切,將羅帕扣在樹上,拴了個扣,望里一套。當時,無巧不成辭,柏小姐上吊的這棵樹,原是墳外的枝杈,攔在路口。小姐才吊上去的時候,早遇見一位救星來。

  你道這位救星是誰?原來柏太太墳旁邊,住了一家獵戶,母子兩個。其人姓龍名標,年方二十多歲;他住在這松園旁邊十字路口,只困他慣行山路,武藝非常,人都叫他做穿山甲。他今日在山中打了些樟貓鹿兔,挑在肩上回來,只顧低頭走路,不想走到十字路口,打這樹下經過,一頭撞在小姐身上。小姐雖然吊在樹上,腳還未曾离地,被他撞了一頭。龍標吃了一嚇,抬頭一看,見樹上吊著一個人,忙忙上前抱住。救將下來一看,原來是個少年女子,胸前尚有熱气。龍標道:“此女這等模樣,不是下賤之人。且待我背他回去,救活了他,便知分曉。”忙放下馬,又解下野獸,放在壙內; 背了小姐,一路回家。

  走不多遠,早到自家門首,用手叩門。龍太太開門,見龍標背了一個人回來。太太惊疑,問道:“這是何人。”龍標道:“方才打柏家墳上經過,不知他是那家的女子,吊在樹上,撞了我一頭,是我救他下來的:還好呢,胸前尚有熱气,快取開水來救他。”那龍太太年老之人,心是慈悲的,听見此言,忙煎了一碗姜湯拿在手中。娘儿兩個將小姐盤坐起來,把姜湯灌將下女。不多一時,漸漸蘇醒,過了一會,長吁一聲:“我好苦呀!”睜眼一看,見茅屋篱笆,燈光閃閃,心中好上著惊:“我在松樹下自盡,是那個救我到此?”龍太太見小姐回聲,心中歡喜,扶小姐起來坐下,問道:“你是誰家的女子,為何尋此短見?快快說來,老身自然救你。”小姐見問,兩淚交流,只得將始末根由細說了一遍。

  龍太太听見此言,也自傷心流淚,道:“原來是柏府的小姐,可慘,可慘!”小姐道:“多蒙恩公搭救,不知尊姓大名,在此作何生理。”太太道:“老身姓龍,孩儿叫做龍標,山中打獵為主。只因我儿今晚回來得早些,撞見小姐吊在樹上,因此救你回來。”小姐道:“多蒙你救命之恩。只是我如今進退無門,不如我還是死的為妙。”龍太太道:“說那里話。目下雖然羅府受害,久后一定升騰。但令尊現今為官,你可寄一封信去,久后自然團圓,此時權且忍耐,不可行此短見。

  自古道得好:“山水還有相逢日,豈可人無會合時!”小姐被龍太太一番勸解,只得權且住下,龍標走到松樹林下,把方才丟下的馬又并那些野獸尋回家來,洗洗腳手,關門去睡,小姐同龍太太安睡,不提。正是:

    明知不是伴,事急且相隨。

  不表小姐身落龍家。且言柏府中侯氏太太,次日天明起身,梳洗才畢,忽見丫鬟來報道:“太太,不好了!小姐不見了!”侯氏聞言大惊,問道:“小姐怎么樣不見了?”丫鬟道:“我們今日送水上樓,只見樓門大開,不見小姐。我們只道小姐尚未起來,揭起帳子一看,并無小姐在內;四下里尋了半會,毫無影響。卻來報知太太,如何是好?”太太听得此言,“哎呀”一聲,道:“他父親回來時,叫我把甚么人与他?”忙忙出了房門,同眾丫鬟在前前后后找了一回,并無蹤跡,只急得抓耳撓腮,走投無路。忙叫丫鬟去請侯相公來商議。

  當時侯登見請,慌忙來到后堂道:“怎生這等慌忙?”太太道:“生是為你這冤家, 把那小賤人逼走了,也不知逃往何方去了,也不知去尋短見了?找了半天,全無蹤跡,倘若你姑父回來要人,叫我如何回答?”侯登听了,嚇得目瞪口呆,面如土色,想了一會道:“他是個女流之輩,不能遠走,除非是尋死,且待我找找他的尸首。”就帶了兩個丫鬟到后花園內、樓閣之中、花樹之下,尋了半天。全無形影,候登道:“往那里去了呢?若是姑爺回來曉得其中原故,豈不要我償命?那時將何言對他,就是姑爺,縱好商議;倘若羅家有出頭的日子,前來迎娶,那時越發淘气,如何是了?”想了一會,忙到后堂來与太太商議。

  侯氏道:“還是怎生是好?”侯登道:“我有一計,与外入知道;只說小姐死了,買口棺木來家,假意開喪挂孝,打發家人報信親友知道,姑爺回來,方免后患。”太太道:“可寫信与你姑爺知道么。”侯登回道:“自然要寫一封假信前去。”當下侯氏叫眾丫鬟在后堂哭將起來。外面家人不知就里。侯登一面叫家人往各親友家送信,一面寫了假信,叫家人送到柏老爺任上去報信,不提。

  那些家人只說小姐當真死了,大家傷感,不一時,棺材買到,抬到后樓。夫人瞞著外人,弄些舊衣舊服,裝在棺木里面;弄些石灰包在里頭,忙忙裝將起來,假哭一場。一會儿,眾親友都來吊孝,猶如真死的一般。當時侯登忙了几日,同侯氏商量:“把口棺材送在祖墳旁邊才好。”當下請了几個僧道做齋理七,收拾送殯,不表。

  且言柏玉霜小姐,住在龍家,暗暗叫龍標打听消息,看看如何。那龍標平日卻同柏府一班家人都是相好的,當下挑了兩三只野雞,走到柏府門首一看,只見他門首挂了些長幡,貼了報訃,家內鈸喧天的做齋理七,龍標拿著野雞問道:“你們今日可買几只野雞用么?”門公追:“我家今日做齋,要他何用?”龍標道:“你家為何做齋?”門公道:你還不曉得么?我家小姐死了,明日出殯,故此今日做齋。”龍標听得此言,心中暗暗好笑道:“小姐好好的坐在我家,他門在這里活見鬼。”又問道:“是几時死的?”門公回道:“好几天了。”又說了几句閒話,拿了野雞,一路上又好笑又好气。

  走回家來,將討信之言,向小姐細說了一遍,小姐聞言怒道:“他這是掩飾耳目,瞞混親友。想必這些諸親六眷,當真都認我死了。只是我的貼身丫鬟也都听從,并不聲張出來,這也不解然。他們既是如此,必定寄信与我爹爹,他既這等埋滅我,叫我這冤仇如何得報,我如今急寄封信与我爹爹,伸明衷曲,求我爹爹速速差人來接我任上去才是。”主意已定,拔下一根金鎖,叫龍標去換了十數兩銀子買柴米,剩下的把几兩銀子与龍標作為路費,寄信到西安府柏爺任上去。

  要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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