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傳曰:“天生万物,以地養之,圣人成之。”功德參合,而道術生焉。 故曰:張日月,列星辰,序四時,調陰陽,布气治性,次置五行,春生夏長,秋收冬藏,陽生雷電,陰成霜雪,養育群生,一茂一亡,潤之以風雨,曝之以日光,溫之以節气,降之以殞霜,位之以眾星,制之以斗衡,苞之以六合,羅之以紀綱,改之以災變,告之以禎祥,動之以生殺,悟之以文章。 故在天者可見,在地者可量,在物者可紀,在人者可相。 故地封五岳,畫四瀆,規洿澤,通水泉,樹物養類,苞植万根,暴形養精,以立群生,不違天時,不奪物性,不藏其情,不匿其詐。 故知天者仰觀天文,知地者俯察地理。跂行喘息,蜎飛蠕動之類,水生陸行,根著葉長之屬,為宁其心而安其性,蓋天地相承,气感相應而成者也。 于是先圣乃仰觀天文,俯察地理,圖畫乾坤,以定人道,民始開悟,知有父子之親,君臣之義,夫婦之別,長幼之序。于是百官立,王道乃生。 民人食肉飲血,衣皮毛;至于神農,以為行虫走獸,難以養民,乃求可食之物,嘗百草之實,察酸苦之味,教人食五谷。 天下人民,野居穴處,未有室屋,則与禽獸同域。于是黃帝乃伐木构材,筑作宮室,上棟下宇,以避風雨。 民知室居食谷,而未知功力。于是后稷乃列封疆,畫畔界,以分土地之所宜;辟土殖谷,以用養民;种桑麻,致絲枲,以蔽形体。 當斯之時,四瀆未通,洪水為害;禹乃決江疏河,通之四瀆,致之于海,大小相引,高下相受,百川順流,各歸其所,然后人民得去高險,處平土。 川谷交錯,風化未通,九州絕隔,未有舟車之用,以濟深致遠;于是奚仲乃橈曲為輪,因直為轅,駕馬服牛,浮舟杖楫,以代人力。 鑠金鏤木,分苞燒殖,以備器械,于是民知輕重,好利惡難,避勞就逸;于是皋陶乃立獄制罪,縣賞設罰,异是非,明好惡,檢奸邪,消佚亂。 民知畏法,而無禮義;于是中圣乃設辟雍庠序之教,以正上下之儀,明父子之禮,君臣之義,使強不凌弱,眾不暴寡,棄貪鄙之心,興清洁之行。 禮義不行,綱紀不立,后世衰廢,于是后圣乃定五經,明六藝,承天統地,窮事察微,原情立本,以緒人倫,宗諸天地,纂修篇章,垂諸來世,被諸鳥獸,以匡衰亂,天人合策,原道悉備,智者達其心,百工窮其巧,乃調之以管弦絲竹之音,設鐘鼓歌舞之樂,以節奢侈,正風俗,通文雅。 后世淫邪,增之以鄭、衛之音,民棄本趨末,技巧橫出,用意各殊,則加雕文刻鏤,傅致膠漆丹青、玄黃琦瑋之色,以窮耳目之好,极工匠之巧。 夫驢騾駱駝,犀象玳瑁,琥珀珊瑚,翠羽珠玉,山生水藏,擇地而居,洁清明朗,潤澤而濡,磨而不磷,涅而不淄,天气所生,神靈所治,幽閒清淨,与神浮沈,莫不效力為用,盡情為器。故曰,圣人成之。所以能統物通變,治情性,顯仁義也。 夫人者,寬博浩大,恢廓密微,附遠宁近,怀來万邦。故圣人怀仁仗義,分明纖微,忖度天地,危而不傾,佚而不亂者,仁義之所治也。行之于親近而疏遠悅,修之于閨門之內而名譽馳于外。故仁無隱而不著,無幽而不彰者。虞舜蒸蒸于父母,光耀于天地;伯夷、叔齊餓于首陽,功美垂于万代;太公自布衣升三公之位,累世享千乘之爵;知伯仗威任力,兼三晉而亡。 是以君子握道而治,据德而行,席仁而坐,杖義而強,虛無寂寞,通動無量。故制事因短,而動益長,以圓制規,以矩立方。圣人王世,賢者建功,湯舉伊尹,周任呂望,行合天地,德配陰陽,承天誅惡,克暴除殃,將气養物,明□設光,耳听八极,目睹四方,忠進讒退,直立邪亡,道行奸止,不得兩張,□□本理,杜漸消萌。 夫謀事不并仁義者后必敗,殖不固本而立高基者后必崩。故圣人防亂以經藝,工正曲以准繩。德盛者威廣,力盛者驕眾。齊桓公尚德以霸,秦二世尚刑而亡。 故虐行則怨積,德布則功興,百姓以德附,骨肉以仁親,夫婦以義合,朋友以義信,君臣以義序,百官以義承,曾、閔以仁成大孝,伯姬以義建至貞,守國者以仁堅固,佐君者以義不傾,君以仁治,臣以義平,鄉党以仁恂恂,朝廷以義便便,美女以貞顯其行,烈士以義彰其名,陽气以仁生,陰節以義降,鹿鳴以仁求其群,關雎以義鳴其雄,春秋以仁義貶絕,詩以仁義存亡,干、坤以仁和合,八卦以義相承,書以仁敘九族,君臣以義制忠,禮以仁盡節,樂以禮升降。 仁者道之紀,義者圣之學。學之者明,失之者昏,背之者亡。陳力就列,以義建功,師旅行陣,德仁為固,仗義而強,調气養性,仁者壽長,美才次德,義者行方。君子以義相褒,小人以利相欺,愚者以力相亂,賢者以義相治。谷梁傳曰:“仁者以治親,義者以利尊。万世不亂,仁義之所治也。” 善言古者合之于今,能述遠者考之于近。故說事者上陳五帝之功,而思之于身,下列桀、紂之敗,而戒之于己,則德可以配日月,行可以合神靈,登高及遠,達幽洞冥,听之無聲,視之無形,世人莫睹其兆,莫知其情,校修五經之本末,道德之真偽,既□其意,而不見其人。 世俗以為自古而傳之者為重,以今之作者為輕,淡于所見,甘于所聞,惑于外貌,失于中情。圣人不貴寡,而世人賤眾,五谷養性,而棄之于地,珠玉無用,而寶之于身。圣人不用珠玉而寶其身,故舜棄黃金于嶄岩之山,捐珠玉于五湖之淵,將以杜■邪之欲,絕琦瑋之情。 道近不必出于久遠,取其致要而有成。春秋上不及五帝,下不至三王,述齊桓、晉文之小善,魯之十二公,至今之為政,足以知成敗之效,何必于三王?故古人之所行者,亦与今世同。立事者不离道德,調弦者不失宮商,天道調四時,人道治五常,周公与堯、舜合符瑞,二世与桀、紂同禍殃。 文王生于東夷,大禹出于西羌,世殊而地絕,法合而度同。故圣賢与道合,愚者与禍同,怀德者應以福,挾惡者報以凶,德薄者位危,去道者身亡,万世不易法,古今同紀綱。 故良馬非獨騏驥,利劍非惟干將,美女非獨西施,忠臣非獨呂望。今有馬而無王良之御,有劍而無砥礪之功,有女而無芳澤之飾,有士而不遭文王,道術蓄積而不舒,美玉韞■而深藏。故怀道者須世,抱朴者待工,道為智者設,馬為御者良,賢為圣者用,辯為智者通,書為曉者傳,事為見者明。故制事者因其則,服藥者因其良。書不必起仲尼之門,藥不必出扁鵲之方,合之者善,可以為法,因世而權行。 故性藏于人,則气達于天,纖微浩大,下學上達,事以類相從,聲以音相應,道唱而德和,仁立而義興,王者行之于朝廷,疋夫行之于田,治末者調其本,端其影者正其形,養其根者則枝葉茂,志气調者即道沖。故求遠者不可失于近,治影者不可忘其容,上明而下清,君圣而臣忠。或圖遠而失近,或道塞而路窮。季孫貪顓臾之地,而變起蕭牆之內。夫進取者不可不顧難,謀事者不可不盡忠;故刑立則德散,佞用則忠亡。詩云:“式訛爾心,以蓄万邦。”言一心化天下,而□□國治,此之謂也。 夫居高者自處不可以不安,履危者任杖不可以不固。自處不安則墜,任杖不固則仆。是以圣人居高處上,則以仁義為巢,乘危履傾,則以圣賢為杖,故高而不墜,危而不仆。 昔者,堯以仁義為巢,舜以稷、契為杖,故高而益安,動而益固。處宴安之台,承克讓之涂,德配天地,光被八极,功垂于無窮,名傳于不朽,蓋自處得其巢,任杖得其人也。秦以刑罰為巢,故有覆巢破卵之患;以李斯、趙高為杖,故有頓仆跌傷之禍,何者?所任者非也。故杖圣者帝,杖賢者王,杖仁者霸,杖義者強,杖讒者滅,杖賊者亡。 故怀剛者久而缺,持柔者久而長,躁疾者為厥速,遲重者為常存,尚勇者為悔近,溫厚者行寬舒,怀急促者必有所虧,柔懦者制剛強,小慧者不可以御大,小辨者不可以說眾,商賈巧為販賣之利,而屈為貞良,邪臣好為詐偽,自媚飾非,而不能為公方,藏其端巧,逃其事功。 故智者之所短,不如愚者之所長。文公种米,曾子駕羊。相士不熟,信邪失方。察察者有所不見,恢恢者何所不容。朴質者近忠,便巧者近亡。 君子遠熒熒之色,放錚錚之聲,絕恬美之味,疏嗌嘔之情。天道以大制小,以重顛輕。以小治大,亂度干貞。讒夫似賢,美言似信,听之者惑,觀之者冥。故蘇秦尊于諸侯,商鞅顯于西秦。世無賢智之君,孰能別其形。故堯放驩兜,仲尼誅少正卯;甘言之所嘉,靡不為之傾,惟堯知其實,仲尼見其情。故干圣王者誅,遏賢君者刑,遭凡王者貴,触亂世者榮。鄭儋亡齊而歸魯,齊有九合之名,而魯有干時之恥。夫据千乘之國,而信讒佞之計,未有不亡者也。故詩云:“讒人罔极,交亂四國。”眾邪合心,以傾一君,國危民失,不亦宜乎! 道莫大于無為,行莫大于謹敬。何以言之?昔舜治天下也,彈五弦之琴,歌南風之詩,寂若無治國之意,漠若無憂天下之心,然而天下大治。周公制作禮樂,郊天地,望山川,師旅不設,刑格法懸,而四海之內,奉供來臻,越裳之君,重譯來朝。故無為者乃有為也。 秦始皇設刑罰,為車裂之誅,以歛奸邪,筑長城于戎境,以備胡、越,征大吞小,威震天下,將帥橫行,以服外國,蒙恬討亂于外,李斯治法于內,事逾煩天下逾亂,法逾滋而天下逾熾,兵馬益設而敵人逾多。秦非不欲治也,然失之者,乃舉措太眾、刑罰太极故也。 是以君子尚寬舒以U其身,行身中和以致疏遠;民畏其威而從其化,怀其德而歸其境,美其治而不敢違其政。民不罰而畏,不賞而勸,漸漬于道德,而被服于中和之所致也。 夫法令所以誅暴也,故曾、閔之孝,夷、齊之廉,此宁畏法教而為之者哉?故堯、舜之民,可比屋而封,桀、紂之民,可比屋而誅,何者?化使其然也。故近河之地濕,而近山之木長者,以類相及也。高山出云,丘阜生气,四瀆東流,百川無西行者,小象大而少從多也。 夫王者之都,南面之君,乃百姓之所取法則者也,舉措動作,不可以失法度。昔者,周襄王不能事后母,出居于鄭,而下多叛其親。秦始皇驕奢靡麗,好作高台榭,廣宮室,則天下豪富制屋宅者,莫不仿之,設房闥,備廄庫,繕雕琢刻畫之好,博玄黃琦瑋之色,以亂制度。齊桓公好婦人之色,妻姑姊妹,而國中多淫于骨肉。楚平王奢侈縱恣,不能制下,檢民以德,增駕百馬而行,欲令天下人饒財富利,明不可及,于是楚國逾奢,君臣無別。故上之化下,猶風之靡草也。王者尚武于朝,則農夫繕甲兵于田。故君子之御下也,民奢應之以儉,驕淫者統之以理;未有上仁而下賊,讓行而爭路者也。故孔子曰:“移風易俗。”豈家令人視之哉?亦取之于身而已矣。 夫舉事者或為善而不稱善,或不善而稱善者,何?視之者謬而論之者誤也。故行或合于世,言或順于耳,斯乃阿上之意,從上之旨,操直而乖方,怀曲而合邪,因其剛柔之勢,為作縱橫之術,故無忤逆之言,無不合之義者。 昔哀公問于有若曰:“年饑,用不足,如之何?”有若對曰:“盍徹乎?”蓋損上而歸之于下,則忤于耳而不合于意,遂逆而不用也。此所謂正其行而不苟合于世也。有若豈不知阿哀公之意,為益國之義哉?夫君子直道而行,知必屈辱而不避也。故行不敢苟合,言不為苟容,雖無功于世,而名足稱也;雖言不用于國家,而舉措之言可法也。 故殊于世俗,則身孤于士眾。夫邪曲之相銜,枉橈之相錯,正直故不得容其間。諂佞之相扶,讒口之相譽,無高而不可上,無深而不可往者何?以党輩眾多,而辭語諧合。 夫眾口毀譽,浮石沈木。群邪相抑,以直為曲。視之不察,以白為黑。夫曲直之异形,白黑之殊色,乃天下之易見也,然而目繆心惑者,眾邪誤之。 秦二世之時,趙高駕鹿而從行,王曰:“丞相何為駕鹿?”高曰:“馬也。”王曰:“丞相誤邪,以鹿為馬也。”高曰:“乃馬也。陛下以臣之言為不然,愿問群臣。”于是乃問群臣,群臣半言馬半言鹿。當此之時,秦王不能自信其直目,而從邪臣之言。鹿与馬之异形,乃眾人之所知也,然不能別其是非,況于闇昧之事乎?易曰:“二人同心,其義斷金。”群党合意,以傾一君,孰不移哉! 人有与曾子同姓名者殺人,有人告曾子母曰:“參乃殺人。”母方織,如故,有頃复告云,若是者三,曾子母投杼踰垣而去。曾子之母非不知子不殺人也,言之者眾。夫流言之并至,眾人之所是非,雖賢智不敢自畢,況凡人乎? 魯定公之時,与齊侯會于夾谷,孔子行相事。兩君升壇,兩相處下,兩相欲揖,君臣之禮,濟濟備焉。齊人鼓噪而起,欲執魯公。孔子歷階而上,不盡一等而立,謂齊侯曰:“兩君合好,以禮相率,以樂相化。臣聞嘉樂不野合,犧象之荐不下堂。夷、狄之民何求為?”命司馬請止之。定公曰:“諾。”齊侯逡巡而避席曰:“寡人之過。”退而自責大夫。罷會。齊人使优●リ_魯公之幕下,傲戲,欲候魯君之隙,以執定公。孔子歎曰:“君辱臣當死。”使司馬行法斬焉,首足异門而出。于是齊人懼然而恐,君臣易操,不安其故行,乃歸魯四邑之侵地,終無乘魯之心,鄰□振動,人怀向魯之意,強國驕君,莫不恐懼,邪臣佞人,變行易慮,天下之政,□□而折中;而定公拘于三家,陷于眾口,不能卒用孔子者,內無獨見之明,外惑邪臣之党,以弱其國而亡其身,權歸于三家,邑土單于強齊。夫用人若彼,失人若此;然定公不覺悟,信季孫之計,背貞臣之策,以獲拘弱之名,而喪丘山之功,不亦惑乎! 故邪臣之蔽賢,猶浮云之鄣日月也,非得神靈之化,罷云霽翳,令歸山海,然后乃得睹其光明,暴天下之濡濕,照四方之晦冥。今上無明王圣主,下無貞正諸侯,誅鉏奸臣賊子之党,解釋凝滯紕繆之結,然后忠良方直之人,則得容于世而施于政。故孔子遭君暗臣亂,眾邪在位,政道隔于三家,仁義閉于公門,故作公陵之歌,傷無權力于世,大化絕而不通,道德施而不用,故曰:無如之何者,吾末如之何也已矣。夫言道因權而立,德因勢而行,不在其位者,則無以齊其政,不操其柄者,則無以制其剛。詩云:“有斧有柯。”言何以治之也。 夫建大功于天下者必先修于閨門之內,垂大名于万世者必先行之于纖微之事。是以伊尹負鼎,居于有莘之野,修道德于草廬之下,躬執農夫之作,意怀帝王之道,身在衡門之里,志圖八极之表,故釋負鼎之志,為天子之佐,克夏立商,誅逆征暴,除天下之患,辟殘賊之類,然后海內治,百姓宁。曾子孝于父母,昏定晨省,調寒溫,适輕重,勉之于糜粥之間,行之于衽席之上,而德美重于后世。此二者,修之于內,著之于外;行之于小,顯之于大。 顏回一簞食,一瓢飲,在陋巷之中,人不堪其憂,回也不改其樂。禮以行之,遜以出之。蓋力學而誦詩、書,凡人所能為也;若欲移江、河,動太山,故人力所不能也。如調心在己,背惡向善,不貪于財,不苟于利,分財取寡,服事取勞,此天下易知之道,易行之事也,豈有難哉?若造父之御馬,羿之用弩,則所謂難也。君子不以其難為之也,故不知以為善也,絕气力,尚德也。 夫目不能別黑白,耳不能別清濁,口不能言善惡,則所謂不能也。故設道者易見曉,所以通凡人之心,而達不能之行。道者,人之所行也。夫大道履之而行,則無不能,故謂之道。故孔子曰:“道之不行也。”言人不能行之。故謂顏淵曰:“用之則行,舍之則藏,惟我与爾有是夫。”言顏淵道施于世而莫之用。由人不能怀仁行義,分別纖微,忖度天地,乃苦身勞形,入深山,求神仙,棄二親,捐骨肉,絕五谷,廢詩、書,背天地之寶,求不死之道,非所以通世防非者也。 若湯、武之君,伊、呂之臣,因天時而行罰,順陰陽而運動,上瞻天文,下察人心,以寡服眾,以弱制強,革車三百甲卒三千,征敵破眾,以報大讎,討逆亂之君,絕煩濁之原,天下和平,家給人足,疋夫行仁,商賈行信,齊天地,致鬼神,河出圖,洛出書,因是之道,寄之天地之間,豈非古之所謂得道者哉。 夫播布革,亂毛發,登高山,食木實,視之無优游之容,听之無仁義之辭,忽忽若狂痴,推之不往,引之不來,當世不蒙其功,后代不見其才,君傾而不扶,國危而不持,寂寞而無鄰,寥廓而獨寐,可謂避世,而非怀道者也。故殺身以避難則非計也,怀道而避世則不忠也。 是以君子居亂世,則合道德,采微善,絕纖惡,修父子之禮,以及君臣之序,乃天地之信道,圣人之所不失也。故隱之則為道,布之則為文,詩在心為志,出口為辭,矯以雅僻,砥礪鈍才,雕琢文彩,抑定狐疑,通塞理順,分別然否,而情得以利,而性得以治,綿綿漠漠,以道制之,察之無兆,遁之恢恢,不見其行,不睹其仁,湛然未悟,久之乃殊,論思天地,動應樞机,俯仰進退,与道為依,藏之于身,优游待時。故道無廢而不興,器無毀而不治。孔子曰:“有至德要道以順天下。”言德行而其下順之矣。 質美者以通為貴,才良者以顯為能。何以言之?夫楩柟豫章,天下之名木也,生于深山之中,產于溪谷之傍,立則為大山眾木之宗,仆則為万世之用,浮于山水之流,出于冥冥之野,因江、河之道,而達于京師之下,因斧斤之功,得舒其文色,精捍直理,密致博通,虫蝎不能穿,水濕不能傷,在高柔軟,入地堅強,無膏澤而光潤生,不刻畫而文章成,上為帝王之御物,下則賜公卿,庶賤而得以備器械;閉絕以關梁,及隘于山阪之阻,隔于九●之堤,仆于嵬崔之山,頓于窅冥之溪,樹蒙蘢蔓延而無間,石崔嵬嶄岩而不開,廣者無舟車之通,狹者無步擔之蹊,商賈所不至,工匠所不窺,知者所不見,見者所不知,功棄而德亡,腐朽而枯傷,轉于百仞之壑,惕然而獨僵,當斯之時,不如道傍之枯楊。●●結屈,委曲不同,然生于大都之廣地,近于大匠之名工,材器制斷,規矩度量,堅者補朽,短者續長,大者治■,小者治觴,飾以丹漆,斁以明光,上備大牢,春秋禮庠,褒以文采,立禮矜庄,冠帶正容,對酒行觴,卿士列位,布陳宮堂,望之者目眩,近之者鼻芳。故事閉之則絕,次之則通,抑之則沈,興之則揚,處地楩梓,賤于枯楊,德美非不相絕也,才力非不相懸也,彼則槁枯而遠棄,此則為宗廟之瑚璉者,通与不通也。 人亦猶此。 夫窮澤之民,据犁接耜之士,或怀不羈之能,有禹、皋陶之美,綱紀存乎身,万世之術藏于心;然身不容于世,無紹介通之者也。公卿之子弟,貴戚之党友,雖無過人之能,然身在尊重之處,輔之者強而飾之眾也,靡不達也。 昔扁鵲居宋,得罪于宋君,出亡之衛,衛人有病將死者,扁鵲至其家,欲為治之。病者之父謂扁鵲曰:“言子病甚篤,將為迎良醫治,非子所能治也。”退而不用,乃使靈巫求福請命,對扁鵲而咒,病者卒死,靈巫不能治也。。夫扁鵲天下之良醫,而不能与靈巫爭用者,知与不知也。故事求遠而失近,廣藏而狹棄,斯之謂也。 昔宮之奇為虞公畫計,欲辭晉獻公璧馬之賂,而不假之夏陽之道,豈非金石之計哉!然虞公不听者,惑于珍怪之寶也。 鮑丘之德行,非不高于李斯、趙高也,然伏隱于蒿廬之下,而不錄于世,利口之臣害之也。 凡人莫不知善之為善,惡之為惡;莫不知學問之有益于己,怠戲之無益于事也。然而為之者情欲放溢,而人不能胜其志也。人君莫不知求賢以自助,近賢以自輔;然賢圣或隱于田里,而不預國家之事者,乃觀听之臣不明于下,則閉塞之譏歸于君;閉塞之譏歸于君,則忠賢之士棄于野;忠賢之士棄于野,則佞臣之党存于朝;佞臣之党存于朝,則下不忠于君;下不忠于君,則上不明于下;上不明于下,是故天下所以傾覆也。 夫欲富國強威,辟地服遠者,必得之于民;欲建功興譽,垂名烈,流榮華者,必取之于身。故据万乘之國,持百姓之命,苞山澤之饒,主士眾之力,而功不存乎身,名不顯于世者,乃統理之非也。 天地之性,万物之類,怀德者眾歸之,恃刑者民畏之,歸之則充其側,畏之則去其域。故設刑者不厭輕,為德者不厭重,行罰者不患薄,布賞者不患厚,所以親近而致遠也。 夫形重者則心煩,事眾者則身勞;心煩者則刑罰縱橫而無所立,身勞者則百端回邪而無所就。是以君子之為治也,塊然若無事,寂然若無聲,官府若無吏,亭落若無民,閭里不訟于巷,老幼不愁于庭,近者無所議,遠者無所听,郵無夜行之卒,鄉無夜召之征,犬不夜吠,雞不夜鳴,耆老甘味于堂,丁男耕耘于野,在朝者忠于君,在家者孝于親;于是賞善罰惡而潤色之,興辟雍庠序而教誨之,然后賢愚异議,廉鄙异科,長幼异節,上下有差,強弱相扶,大小相怀,尊卑相承,雁行相隨,不言而信,不怒而威,豈待堅甲利兵、深牢刻令、朝夕切切而后行哉? 昔者,晉厲、齊庄、楚靈、宋襄,乘大國之權,杖眾民之威,軍師橫出,陵轢諸侯,外驕敵國,內刻百姓,鄰國之讎結于外,群臣之怨積于內,而欲建金石之統,繼不絕之世,豈不難哉?故宋襄死于泓之戰,三君弒于臣之手,皆輕師尚威,以致于斯,故春秋重而書之,嗟歎而傷之。三君強其威而失其國,急其刑而自賊,斯乃去事之戒,來事之師也。 魯庄公一年之中,以三時興筑作之役,規虞山林草澤之利,与民爭田漁薪菜之饒,刻桷丹楹,眩曜靡麗,收民十二之稅,不足以供邪曲之欲,繕不用之好,以快婦人之目,財盡于驕淫,力疲于不急,上困于用,下饑于食,乃遣臧孫辰請滯積于齊,倉廩空匱,外人知之,于是為齊、衛、陳、宋所伐,賢臣出,邪臣亂,子般殺,魯國危也。公子牙、慶父之屬,敗上下之序,亂男女之別,繼位者無所定,逆亂者無所懼。于是齊桓公遣大夫高子立僖公而誅夫人,逐慶父而還季子,然后社稷复存,子孫反業,豈不謂微弱者哉?故為威不強還自亡,立法不明還自傷,魯庄公之謂也。故春秋谷(缺) 怀异慮者不可以立計,持兩端者不可以定威。故治外者必調內,平遠者必正近。綱維天下,勞神八极者,則憂不存于家。養气治性,思通精神,延壽命者,則志不流于外。据土子民,治國治眾者,不可以圖利,治產業,則教化不行,而政令不從。蘇秦、張儀,身尊于位,名顯于世,相六國,事六君,威振山東,橫說諸侯,國异辭,人异意,欲合弱而制強,持衡而御縱,內無堅計,身無定名,功業不平,中道而廢,身死于凡人之手,為天下所笑者,乃由辭語不一,而情欲放佚故也。 故管仲相桓公,詘節事君,專心一意,身無境外之交,心無欹斜之慮,正其國如制天下,尊其君而屈諸侯,權行于海內,化流于諸夏,失道者誅,秉義者顯,舉一事而天下從,出一政而諸侯靡。故圣人執一政以繩百姓,持一概以等万民,所以同一治而明一統也。 故天一以大成數,人一以□成倫。楚靈王居千里之地,享百邑之國,不先仁義而尚道德,怀奇伎,□□□,□陰陽,合物怪,作干溪之台,立百仞之高,欲登浮云,窺天文,然身死于棄疾之手。魯庄公据中土之地,承圣人之后,不修周公之業,繼先人之体,尚令牌威,有万人之力,怀兼人之強,不能存立子糾,國侵地奪,以洙、泗為境。 夫世人不學詩、書,存仁義,尊圣人之道,极經藝之深,乃論不驗之語,學不然之事,圖天地之形,說災變之异,乖先王之法,异圣人之意,惑學者之心,移眾人之志,指天畫地,是非世事,動人以邪變,惊人以奇怪,听之者若神,視之者如异;然猶不可以濟于厄而度其身,或触罪□□法,不免于辜戮。故事不生于法度,道不本于天地,可言而不可行也,可听而不可傳也,可□翫而不可大用也。 故物之所可,非道之所宜;道之所宜,非物之所可。是以制事者不可□,設道者不可通。目以精明,耳以主听,口以別味,鼻以聞芳,手以之持,足以之行,各受一性,不得兩兼,兩兼則心惑,二路者行窮,正心一堅,久而不忘,在上不逸,為下不傷,執一統物,雖寡必眾,心佚情散,雖高必崩,气泄生疾,壽命不長,顛倒無端,失道不行。故气感之符,清洁明光,情素之表,恬暢和良,調密者固,安靜者詳,志定心平,血脈乃強,秉政圖兩,失其中央,戰士不耕,朝士不商,邪不奸直,圓不亂方,違戾相錯,撥剌難匡。故欲理之君,閉利門,積德之家,必無災殃,利絕而道著,武讓而德興,斯乃持久之道,常行之法也。 治以道德為上,行以仁義為本。故尊于位而無德者絀,富于財而無義者刑,賤而好德者尊,貧而有義者榮。段干木徒步之士,修道行德,魏文侯過其閭而軾之。夫子陳、蔡之厄,豆飯菜羹,不足以接餒,二三子布弊褞袍,不足以御寒,倥傯屈厄,自處甚矣;然而夫子當于道,二三子近于義,自布衣之士,上□天子,下齊庶民,而累其身而匡上也。及閔周室之衰微,禮義之不行也,厄挫頓仆,歷說諸侯,欲匡帝王之道,反天下之政,身無其立,而世無其主,周流天下,無所合意,大道隱而不舒,羽翼摧而不申,自□□□深授其化,以序終始,追治去事,以正來世,按紀圖錄,以知性命,表定六藝,以重儒術,善惡不相干,貴賤不相侮,強弱不相凌,賢与不肖不得相踰,科第相序,為万□□□而不絕,功傳而不衰,詩、書、禮、樂,為得其所,乃天道之所立,大義之所行也,豈以□□□威耶? 夫人之好色,非脂粉所能飾;大怒之威,非气力所能行也。圣人乘天威,合天气,承天功,象天容,而不与為功,豈不難哉?夫酒池可以運舟,糟丘可以遠望,豈貧于財哉?統四海之權,主九州之眾,豈弱于武力哉?然功不能自存,而威不能自守,非貧弱也,乃道德不存乎身,仁義不加于下也。 故察于利而惛于道者,眾之所謀也;果于力而寡于義者,兵之所圖也。君子篤于義而薄于利,敏于行而慎于言,所□□□廣功德也。故曰:“不義而富且貴,于我如浮云。” 夫怀璧玉,要環佩,服名寶,藏珍怪,玉斗酌酒,金罍刻鏤,所以夸小人之目者也;高台百仞,金城文畫,所以疲百姓之力者也。故圣人卑宮室而高道德,惡衣服而勤仁義,不損其行,以好其容,不虧其德,以飾其身,國不興不事之功,家不藏不用之器,所以稀力役而省貢獻也。璧玉珠璣,不御于上,則翫好之物棄于下;琱琢刻畫之類,不納于君,則淫伎曲巧絕于下。夫釋農桑之事,入山海,采珠璣,捕豹翠,消■力,散布泉,以极耳目之好,快淫侈之心,豈不謬哉? 君明于德,可以及于遠;臣篤于義,可以至于大。何以言之?昔湯以七十里之封,升帝王之位;周公自立三公之官,比德于五帝三王;斯乃口出善言,身行善道之所致也。故安危之要,吉凶之符,一出于身;存亡之道,成敗之事,一起于善行;堯、舜不易日月而興,桀、紂不易星辰而亡,天道不改而人道易也。 夫持天地之政,操四海之綱,屈申不可以失法,動作不可以离度,謬誤出口,則亂及万里之外,何況刑無罪于獄,而誅無辜于市乎? 故世衰道失,非天之所為也,乃君國者有以取之也。惡政生惡气,惡气生災异。螟虫之類,隨气而生;虹蜺之屬,因政而見。治道失于下,則天文變于上;惡政流于民,則螟虫生于野。賢君智則知隨變而改,緣類而試思之,于□□□變。圣人之理,恩及昆虫,澤及草木,乘天气而生,隨寒暑而動者,莫不延頸而望治,傾耳而听化。圣人察物,無所遺失,上及日月星辰,下至鳥獸草木昆虫,□□□鷁之退飛,治五石之所隕,所以不失纖微。至于鴝鵒來,冬多麋,言鳥獸之類□□□也。十有二月隕霜不煞菽,言寒暑之气,失其節也。鳥獸草木尚欲各得其所,綱之以法,紀之以數,而況于人乎? 圣人承天之明,正日月之行,錄星辰之度,因天地之利,等高下之宜,設山川之便,平四海,分九州,同好惡,一風俗。易曰:“天垂象,見吉凶,圣人則之;天出善道,圣人得之。”言御占圖歷之變,下衰風化之失,以匡盛衰,紀物定世,后無不可行之政,無不可治之民,故曰:“則天之明,因地之利。”觀天之化,推演万事之類,散之于□□之閒,調之以寒暑之節,養之以四時之气,同之以風雨之化,故絕國异俗,莫不知□□□,樂則歌,哀則哭,蓋圣人之教所齊一也。 夫善道存乎心,無遠而不至也;惡行著乎己,無近而不去也。周公躬行禮義,郊祀后稷,越裳奉貢而至,麟鳳白雉草澤而應。殷紂無道,微子棄骨肉而亡。行善者則百姓悅,行惡者則子孫怨。是以明者可以致遠,否者可以失近。故春秋書衛侯之弟鱄出奔晉,書鱄絕骨肉之親,棄大夫之位,越先人之境,附他人之域,窮涉寒饑,織履而食,不明之效也。 夫長于變者,不可窮以詐。通于道者,不可惊以怪。審于辭者,不可惑以言。達于義者,不可動以利。是以君子博思而廣听,進退順法,動作合度,聞見欲眾,而采擇欲謹,學問欲博而行己欲敦,見邪而知其直,見華而知其實,目不淫于炫耀之色,耳不亂于阿諛之詞,雖利之以齊、魯之富而志不移,談之以王喬、赤松之壽,而行不易,然后能壹其道而定其操,致其事而立其功也。 凡人則不然,目放于富貴之榮,耳亂于不死之道,故多棄其所長而求其所短,不得其所無而失其所有。是以■王夫差知艾陵之可以取胜,而不知檇李可以破亡也。故事或見一利而喪万机,取一福而致百禍。夫學者通于神靈之變化,曉于天地之開闔,□□□弛張,性命之短長,富貴之所在,貧賤之所亡,則手足不勞而耳目不亂,思慮不謬,計策不誤,上訣是非于天文,其次定狐疑于世務,廢興有所据,轉移有所守,故道□□□□□事可法也。 昔舜、禹因盛而治世,孔子承衰而作功,圣人不空出,賢者不虛生,□□□□□□而歸于善,斯乃天地之法而制其事,則世之便而設其義。故圣人不必同道,□□□□□□,好者不必同色而皆美,丑者不必同狀而皆惡,天地之數,斯命之象也。日□□□□□□□□八宿并列,各有所主,万端异路,千法异形,圣人因其勢而調之,使小大不得相踰,方圓不得相干,分之以度,紀之以節,星不晝見,日不夜照,雷不冬發,霜不夏降。臣不凌君,則陰不□□陽,盛夏不暑,隆冬不霜,黑气苞日,彗星揚□□,虹蜺冬見,蟄虫夏藏,熒惑亂宿,眾星失行。圣人因變而立功,由异而致太平,堯、舜承蚩尤之失,而思欽明之道,君子見惡于外,則知變于內矣。桀、紂不暴,則湯、武不仁,才惑于眾非者而改之,□□□□□□□亂之于朝廷,而匹夫治之于閨門。是以接輿、老萊所以避世于窮□□□□□而遠其尊也。君子行之于幽閒,小人厲之于士眾。老子曰:“上德不德。”□□□□□□虛也。 夫口誦圣人之言,身學賢者之行,久而不弊,勞而不廢,雖未為君□□□□□□已。孔子曰:“行夏之時,乘殷之輅,服周之冕,樂則韶舞,放鄭聲,遠佞人。”□□□道而行之于世,雖非堯、舜之君,則亦堯、舜也。今之為君者則不然,治不以五帝之術,則曰今之世不可以道德治也。為臣者不思稷、契,則曰今之民不可以仁義正也。為子者不執曾、閔之質,朝夕不休,而曰家人不和也。學者不操回、賜之精,晝夜不懈,而曰世所不行也。自人君至于庶人,未有不法圣道而為賢者也。易曰:“丰其屋,蔀其家,窺其戶,■其無人。”無人者,非無人也,言無圣賢以治之耳。 故仁者在位而仁人來,義者在朝而義士至。是以墨子之門多勇士,仲尼之門多道德,文王之朝多賢良,秦王之庭多不詳。故善者必有所主而至,惡者必有所因而來。夫善惡不空作,禍福不濫生,唯心之所向,志之所行而已矣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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