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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卷 梁家母誤植隔牆花 賴氏子權冒連枝秀


  詩曰:
  
  移花接木總來痴,到底螟蛉不是儿。
  三寸熱腸徒費盡,作成他姓得便宜。

  卻說瑩波姻事高不成,低不就。也是他命里合該中表為婚,梁家的表兄既不愿以之為妻,恰好又遇著一個中表弟兄來与他作配。你道那中表兄弟是誰?原來,梁夫人竇氏還有一姊一妹,姐姐嫁与河東武官薛振威,生一子,名喚尚文,長梁生四歲。妹子嫁与本州富戶賴君遠,亦生一子,名喚本初,長梁生五歲。這兩個都是梁生的兩姨兄弟。那薛家乃薛仁貴之后,世襲武爵。薛振威現為興安守將,家眷都在任所。那賴家卻就住在本州,不比薛家隔遠,因此与梁家往來稍密。不想賴君遠初時殷富,后來家事漸漸凋零。不几年間,田房賣盡,夫婦又相繼而亡,遺下孤子賴本初沒處安身,只得去投奔一個族叔賴二老。那賴二老是個做手藝的窮漢,家中那里添得起人口?況賴君遠當初興頭時,未必照顧著這窮族弟,今日怎肯白白的養那侄儿?意欲教他也學手藝。賴本初又道自己舊曾讀書,不肯把手藝來學。賴二老想道:“他既不肯學手藝,我又養他不起,須打發他去別處安身才好。因想起梁孝廉的夫人是他母姨,何不竟送他到梁家去,要他母姨收養?”籌計已定,次日,便先到梁家來,央喚管門的老蒼頭梁忠將此意傳達。夫人竇氏念姊妹之情,即把這話与丈夫商量。梁孝廉道:“我孩儿正少個伴讀,他既有志讀書,收他為子,与孩儿作伴也好。況扶植孤窮也是好事。”竇氏听了大喜,便擇了吉日,著人往賴二老處接取賴本初到家。先令沐浴更衣,然后引入中堂拜見,認為義子。賴本初甚喜,即稱姨夫為父,母姨為母,表弟為弟。竇氏并喚瑩波出來,一發都相見過了。隨命賴本初和梁生作伴讀書。此時,賴本初的遭際恰与瑩波一般。正是:
  
  并似失林飛鳥,同為涸轍窮魚。
  一從父命倚托,一向母党依栖。

  過了几時,梁孝廉見賴本初外貌恂恂,像個讀書人,又執禮甚恭,小心謹慎,因到有几分怜愛他。竇氏探知其意,便与梁孝廉商議道:“賴家外甥,我收他為假子,不如贅他為養婿。現今瑩波姻事未就,何不便把來配与他?”梁孝廉沉吟道:“此言亦是,但我還要看他文才何如,若果可以上進,庶不誤了瑩波終身,房家姊丈方可瞑目于地下。”兩口儿正商議間,只見管門的老蒼頭梁忠拿著個帖儿來稟道:“河東薛爺的公子從興安游學到此,特來拜謁。”梁孝廉接過帖來看時,上寫著愚甥薛尚文名字。便笑對竇氏道:“又是一個外甥來了。”隨即出廳迎接。那薛尚文登堂敘禮罷,即請母姨拜見。竇氏出來相見了,一同坐下,各各動問起居畢。竇氏道:“賢甥多年不見,且喜長成得這一表人材。”梁孝廉道:“老夫与賢喬梓,只因天各一方,遂致音問遼闊,今承賢甥枉顧,深慰渴怀。”薛尚文道:“家君蔭襲世爵,遠鎮興安,山川迢隔,親故之間多失候問,今愚甥不才,不敢貪承世蔭,竊欲棄武就文。久聞表弟用之的才名,如雷貫耳,因奉父母之命,游學至此。若得親講席,与用之表弟朝夕切磋,即是愚甥万千之幸了。”梁孝廉道:“至親之間,同學相資,是彼此有益的事,且前日賴家外甥因父母俱故,亦相依在舍,今吾甥遠來,吾儿不至獨居寡保矣。”便叫家童書房中請兩位相公出來,說:“河東薛相公到了。”二人聞之,急急整衣而出。彼此各道契闊。竇氏分付廚房中備酒接風。至親五人歡敘至更深而歇。
  自此,薛尚文与賴本初在東廂房下榻,与用之同堂學藝。正是同聲相應,同气相求,有客戾止一薰一蕕。梁孝廉原是個宿儒,待那兩甥一視同仁,毫無分別。那知薛、賴兩人讀書則同,性情卻异。這薛尚文是個坦白無私、剛腸疾惡的人。這賴本初雖外貌溫雅,此中卻甚是曖昧。一日,梁生讀書之暇,取出自己平日著作及前所譯璇璣圖詩句,与兩個表兄看,兩個各贊誦了一番。梁生又說起所藏半錦,兩個求來一看。梁生隨即取出,又各賞鑒了一番。賴本初便道:“璇璣圖向為宮中珍秘,后散失在外,尋求未獲,今賢弟所藏,雖只半幅,然片錦只字,無非至寶。近聞內相楊复恭懸重賞購求此圖,吾想楊公權勢赫奕,正在一人之下,賢弟何不把這半錦獻与楊公,到可取得一套富貴。”梁生未及回言,只見薛尚文正色厲聲道:“賴表兄何出此語?楊复恭欺君罔上,罪不容誅,我恨不即斬此賊。讀書人要明邪正,爾今在未進身之時,便勸人阿附權關,他日作事可知矣。”賴本初被他搶白了這几句,羞得滿面通紅,無言可對,但支吾道:“我是說一聲儿耍,如何便認真。”梁生笑道:“弟固知兄戲言耳!吾輩豈貪慕富貴,趨炎附勢者乎?”賴本初羞慚無地。正是:
  
  一正一邪,閒日便見。
  后日所為,于斯伏線。

  自此,賴本初深怪薛尚文,薛尚文又深鄙賴本初,兩下都面和心不和。梁生明知二人志行优劣不同,然只是一般相待。兩個把文字來請教他,他只一樣從直批閱。文中有不妙處,即直筆涂抹。賴本初卻偏有心私,把文中涂抹處暗地求梁生改好,另自謄出,送与梁孝廉看。薛尚文卻只將原筆呈覽。梁孝廉看了,只道賴家外甥所作胜過薛家外甥。一日,梁生批閱薛尚文的文字,也替他隨筆增刪改竄停當。薛尚文大喜,隨即錄出。才錄完,恰好梁孝廉遣人到來,討文字看。薛尚文便把錄出的送去。梁孝廉也便贊賞說道:“此文大胜于前。”賴本初聞知,十分妒忌,心生一計,要暗算他。原來,賴本初奸猾,凡求梁生改過的文字,另自謄出之后,即將原頁焚燒滅跡。薛尚文卻是無心人,竟把梁生所改的原頁撇在案上,不曾收拾,卻被賴本初偷藏過了。等梁孝廉到書館來時,故意把來安放手頭,使梁孝廉看見。梁孝廉見了,默然不語,密喚梁生去埋怨道:“你如何替薛家表兄私改文字來騙我。”梁生見父親埋怨,他更不敢說出賴表兄文字也常替他改過的話。梁孝廉一發信定,薛尚文的文字不及賴本初。正是:
  
  直道終為枉道算,無心卻被有心欺。

  一日,竇氏又對丈夫提起瑩波的姻事,梁孝廉道:“我向欲于兩甥之內,擇一以配之。今看起來,畢竟賴家外甥的文才胜,可与瑩波作配。”竇氏笑道:“莫說賴家外甥的文才胜,縱使兩甥的文才一般,畢竟是賴家外甥相宜。”梁孝廉道:“這卻為何?”竇氏道:“薛甥是貴家子弟,少甚門當戶對的姻事?賴家外甥是無父無母依栖在人家的,急切沒人肯把女儿嫁他。我和你雪中送炭。可不強似錦上添花?”梁孝廉點頭道:“說的是。”兩個主意定了,便教身邊一個養娘張嫗把這話傳与賴本初知道。賴本初喜出望外,從此改稱假父為岳父,假母為岳母。正是:
  
  不須媒妁,不須行聘。
  百年大事,一言為定。

  賴本初既做了養婿,便分外親熱,不像薛尚文客气,相形之下漸覺薛尚文疏遠了。薛尚文想道:“小賴的文才未必強似我,卻被他用詐謀賺了這頭親事。”心中甚是不平。一日,出外散步而歸,只見小廝愛童在廊下煎茶,口中喃喃吶吶的怨說賴官人不好。薛尚文喚問其故。愛童道:“賴官人常哄我到后書房去,弄我的臀,弄得我好不自在。”薛尚文大笑道:“原來,他外面假老實,卻這般沒正經。”愛童道:“他不但弄我的臀,連里面張養娘的臀也被他弄過。”薛尚文听說,一發疑怪,因細問其事。愛童道:“前夜我起來出恭,不知書房門怎地開著,因走到門邊看時,月光下,只見張養娘像馬一般的爬在地上,裙褲都褪在一邊,露出臀儿。賴官人立著在那里弄,被我看見了。他兩個吃了一惊,再三叮囑我,教我不要說,賴官人還許把錢与我。如今,錢不見他的,卻又要哄我到后書房去做甚勾當,好不識羞。”薛尚文听了,拍手笑道:“那張養娘不就是常出來的這老嫗么,我看他年紀也有四十多歲了,怎還恁般風流。”愛童道:“他人老,性不老哩!”薛尚文呵呵大笑,便做下四句七言俚詩道:
  
  老娘偷約小冤家,潛向書齋作馬爬。
  童子不知背水陣,對人錯說后庭花。

  又做四句五言俚詩單嘲賴本初道:
  
  老賴真無賴,色膽天來大。
  男女一齊來,老少都相愛。

  薛尚文將這俚詩寫在一幅紙上,正在那里笑。不期梁生走來,見了問知其事,失惊道:“不想賴兄做出這等沒正經的勾當。然此丑事不可外揚,吾兄還須隱人之短,切勿宣露。”薛尚文應諾。過了一日,梁生另尋別事,教母親把這張養娘打發了去,連愛童也尋別事打發去了。另撥一個家人管了門,換老蒼頭梁忠來書房伏侍。處置停當,把這些丑話都隱過,并不向父母面前說破,就在賴本初面前也略不起。正是:
  
  少年老成,十分涵養。
  處置得宜,汪洋度量。

  薛尚文見梁生恁般處置,又忠厚,又老成,十分敬服。梁生又想:“表妹瑩波既已長成,何不早与賴兄婢娘,省得這頑皮又做出甚事來。”正要將此意對母親說,不想梁孝廉忽然害了痰症,中風跌到,扶到床上,動彈不得。慌得竇氏連忙請醫調治。梁生衣不解帶,侍奉湯藥。過了數日,病勢方稍緩,梁生乘間進言道:“瑩波表妹既許了賴表兄,何不便与他成親?父親病勢得此喜事一沖,或者就好了。”竇氏便對丈夫說道:“孩儿所言甚為有理。常言道:‘一喜免三災。’今沒有孩儿的親事來沖喜,且把他兩個來沖一沖,有何不可?”梁孝廉點頭依允。竇氏便擇個吉日,為賴本初畢姻。且喜瑩波与賴本初夫婦甚是相得。薛尚文見賴本初成了親,又做下一首《黃鶯儿曲》嘲他道:
  
  舅子是恩人,把新娘早作成。被中摟抱花枝嫩,養娘老陰,小廝后庭,從前殺火權支應。到如今,飽須擇食,切莫亂偷情。

  賴本初曉得薛尚文嘲他,十分惱怒,然笑罵由他笑罵,老婆自我得之。
  光陰迅速,畢姻之后,不覺又過月余。時當試士之年,太守柳公出示考校儒童,賴本初報名應考。他一向已改姓梁,今卻又使個見識,改名梓材,与梁棟材名字一例排行。薛尚文見賴本初赴考,便也要去考。賴本初道:“兄不是本州人,恐有人攻冒籍,深為不便。”薛尚文笑道:“小弟不該冒籍,兄也不該冒姓了,我在此游學,就在此附試,若有攻冒籍的,即煩梁家表弟去對柳公說了,也不妨事。”梁生道:“共稟車書,何云冒籍?兄竟放心去考,倘有人說長道短,都在小弟身上。”薛尚文大喜,隨即也去報了名,候期考試。看官,听說從來冒籍之禁最嚴,然昔人曾有一篇文字,极辨冒籍之不必禁,卻也說得甚是有理。其文曰:
  
  既同車書,宁分畛域,夫何考試,獨禁冒籍?如以籍限,謂冒宜斥,則宣尼魯產,易為之荊齊而适宋陳;孟子鄒人,曷為游大梁而入即墨?楚材易以為晉用,李斯易以諫逐客?蘇秦易以取六國之印,馬援易以邀二帝之側?百里生于虞,曷以相秦穆之邦;樂毅舉于趙,曷以盡燕昭之策?若云南人歸南,北人歸北,宜從秦檜之言;將毋莫非王土,莫非王臣,難解咸丘之惑。愿得恩綸之下頒,特舉此禁而開釋。

  薛賴二人等到試期,一同進考。柳公坐在堂上,親自點名給卷。點至梁梓材名字,把賴本初仔細看了一看,便問道:“本州學士梁棟材可是你弟兄么?”賴本初忙跪應道:“正是梓材之弟。”柳公道:“我一向不聞他有兄,你可是他嫡兄么?”賴本初便扯謊道:“梓材正是他嫡兄,向因游學在外,故未及与弟子同叩台端。”柳公听說,遂將朱筆在他卷面上點了一點,記著了。正是:
  
  說人冒籍,自卻冒姓。既將姓冒,又將名混。只求龍目垂青,權把雁行廝認。

  賴本初考畢回來,對梁生道:“今早柳公點名時,問及賢弟,我已說是嫡弟了,乞賢弟權認我做嫡兄,寫個揭帖去荐一荐,方使我言不虛。”梁生欣然道:“我將薛、賴二兄都荐去便了。”賴本初見說二人同荐便不言語,次日,梁生取過揭帖來開寫道:
  
  治下本州沐恩門生梁棟材稟為懇恩作養事,
  計開儒童二兄:
  薛尚文,系表兄。
  梁梓材,系嫡兄。

  薛尚文見了拱手稱謝。賴本初心里卻好生不然,想道:“怎到把小薛開在前面?”沉吟了半晌,便問道:“這揭帖還是賢弟面致柳公,還是遣人去投?”梁生道:“父親病勢雖稍緩,尚未能起床,小弟不敢暫离左右,只遣梁忠去投了罷。”隨即喚梁忠來,把揭帖封好付与,教速去投遞。分付畢,自進里面侍奉湯藥去了。梁忠看著賴本初道:“衙門投揭有常例,使用約費兩,方卻怎么處?”薛尚文便道:“此小費我當任之。”即取銀一兩付与梁忠收了。梁忠恰待出門,賴本初道:“衙門里有個書吏,是我舊相識,我今同你到州前去尋他。若尋著了,央他把揭帖投遞,一發熟便。”梁忠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便隨著賴本初同到州衙前來。賴本初假意尋了一會,說道:“怎不見他,想必有公務在衙里承值,少不得就出來,須索等他一等。”因對梁忠道:“你不必在此久等了,老相公臥病在床,恐有使令,你可先歸。這揭帖我自尋著那相識的書吏,央他投了罷。”梁忠見說,便把書与銀都交付賴本初,先自回家去了。賴本初哄得梁忠,轉身徑到州前一個紙舖里,另換個揭帖,把薛尚文名字除去,單開一個梁梓材名字,去向衙門投下。正是:
  
  如鬼如蜮,奸謀叵測。
  任賢之人,到被空出。

  看官,听說唐時制度沒有學臣,凡秀才科舉都是郡守舉報,儒童入泮亦是郡守考選。柳公久任襄州,已曾將梁生舉報兩次科舉,只因梁孝廉以其年幼,不肯教他去。梁生又道父親年老,不忍遠离,為此,兩次都不曾進京應試。柳公見他不以功名易其孝思,愈加敬重。如今他開荐的儒童,那有不听之理?況前日點名給卷時,已曾留心梁梓材名字,今又見了揭帖,便把他高高的取了。報喜的報到梁家,賴本初十分歡喜。薛尚文竟落孫山之外,甚是掃興。梁孝廉只道兩甥同列荐犢,卻一取一不取,還信是畢竟賴家外甥的文字好。次日,梁生免不得率領賴本初去回謝柳公。只見州衙前已懸挂白牌一面,上寫道:
  
  正堂柳、示諭營門員役:凡一應謝考新生,止收名揭,俱免參謁。

  梁生見了,遂將梁梓材名揭与自己的謝揭都遞与門官。門官見了梁生,便道:“今早老爺分付,若梁相公來,要面見的。”梁生听說,便教賴本初先回門官,一面入內通報。柳公傳命,請入后堂相見。梁生見了柳公,先謝了他,然后從容言及表兄薛尚文曾求提拔,未蒙收錄。柳公惊訝道:“前日賢契揭上止開得令兄,那姓薛的從未見教。”梁生心中疑惑,唯唯而別。出了州衙門,便喚梁忠問道:“前日荐揭可是你親來投遞的?”梁忠道:“前日賴官人同老奴來要尋什么相知的書吏,托他去投,因一時尋不見,打發老奴先回,他自己去投遞的。”梁生聞言,已猜是賴本初偷換了原揭,便教梁忠:“你去問那衙里柬房書吏,說我前日荐揭上開寫的儒童是一名,是兩名,問明白了,快來回報。”梁忠領命去了。梁生回到家中,把柳公所言詢問賴本初。賴本初支吾道:“貴人善忘,想必柳公失記了。”薛尚文便道:“吾聞柳公极是精明,如何會失記?”賴本初又轉口道:“秀才人情听了一名,已為破格,如何听得兩名?柳公不好直言回覆,故作此權變之詞耳。”薛尚文只是搖頭道:“這事有些蹺蹊。”梁生道:“不須疑慮,我已遣梁忠到柬房去查問了,少不得有個明白。”
  言未畢,梁忠已回。薛尚文忙問道:“你到柬房去,可曾查明么?”梁忠道:“柬房吏人說:‘柳爺發案時,先把真才取足了,然后將要听的荐書逐一查對姓名,填寫在案。你家梁相公荐揭上止開得嫡兄梁某,并無別個。’老奴因想:此揭是賴官人當日親自投的,豈有差池?還只怕柬房所言未實。那吏房見老奴遲疑不信,便道:‘原揭現在,你若不信,我把与你看。’老奴看那揭上時,果然只有一名,并沒有薛官人名字在上,這不知是甚緣故。”薛尚文听了勃然大怒,指著賴本初罵道:“你這奸險小人,弄得好手腳。”賴本初漲紅了臉,強辨道:“我當日原托一個熟識的書吏去投遞,或者是他弄的手腳,你如何便惡口罵我?”薛尚文嚷道:“還要胡說!不是你弄的手腳,是誰?你道我惡口罵你,我若不看姨夫、母姨与表弟的面,今日便打你一個臭死。”梁生勸道:“薛表兄息怒,小弟人微言輕,就開兩名進去,柳公也未必盡听,況吾兄大才,今雖暫屈,异日自當一鳴惊人,何必爭此區區?”薛尚文道:“功名事小,只可恨抹殺了表弟一段美情。”又指著賴本初罵道:“你這短行小人,我到包容了你許多丑事,你卻反暗算我。我薛尚文就不做得這襄州學生,也不辱沒了我一世。”賴本初也嚷道:“拼得你去襲了職,做了武官,也管我不著,也不怕你擺布了我。”薛尚文拍掌道:“你試試著看,明日你擺布得我,我擺布得你。”梁生勸道:“親者無失其為親,故者無失其為故,二兄不必如此爭競。”說罷,一手拖了賴本初進去。薛尚文還气忿忿地,梁生又用好言再三勸解。次日,薛尚文喚原隨的老仆收拾行李,謝了姨夫、母姨、表弟,要仍回父親任所。梁生苦留不住,只得厚贈贐儀,親自送出城外,洒淚而別。正是:
  
  棄武來就文,就文又不可。
  文字多迍邅,不如仍用武。

  此時,梁孝廉病体未痊,梁生恐他病中動气,把上項事都瞞過了,不對他說。梁孝廉只道薛尚文因考試不取,沒興而去,那知這許多就里。賴本初自薛尚文去后,到喜得冤家离眼睛,從此時常背了梁生,私自到柳公處送禮鑽刺。借了梁生的弟兄名色,不是去求批手本,便是求准狀詞。看官,听說凡錢囊的四皮不備,不能鑽賴。那四皮?
  
  第一是苦皮,花言巧語,轉變得快;第二是腳皮,朝弛暮逐,奔走得勤;第三是面皮,宮府怠慢,偏忍得羞;第四是肚皮,衙役詬詈,偏受得气。

  這回皮賴本初卻也兼而有之,因此,柳公被他纏不過,只得略听他几件。一日,賴本初思量要尋個富家巨室的華館來坐坐,因又想要去求柳公荐引。只因這一番有分教:奸猾之徒,忽地挨身富室;膏粱之子,不幸受害匪人。畢竟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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