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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九回 泣紅亭書葉傳佳話 流翠浦搴裳覺舊蹤


  話說若花走進亭子,也在石凳坐下,道:“阿妹可曾記清?外面絕好景致,何不出去看看?”小山道:“姐姐來的正好,妹子有件難事正要請教。”因把圖章念了一遍,道:“姐姐:你看這個圖章,豈非教我流傳么?上面字跡過多,強記既難,就是名姓也甚難記。又無筆硯,這卻怎處?”若花道:“阿妹若要筆硯,剛才愚姐因看山景要想題詩,卻有絕好筆礬在此。”即到外面取了几片蕉葉進來道:“阿妹何不就以此時權且抄去?俟到船上,再用紙筆謄清,豈不好么?”小山道:“蕉葉雖好,妹子從未寫過,不知可能應手。”隨到亭外,用劍削了几枝竹簽進來,將蕉葉放在几上,手執竹簽,寫了數字,筆畫分明,毫不費事。不覺大喜。
  剛要抄寫,因向若花道:“剛才未進此亭時,遠遠望著對面都是瓊台玉洞,金殿瑤池,宛如天堂一般。如此仙境,想我父親必在其內。此時既到了可以尋蹤覓跡處,只應朝前追尋,豈可半途而廢?況這碑記并非立時就可抄完,莫若且把父親尋來,慢慢再抄,也不為遲。”若花道:“阿妹話雖有理,但恐尋而不遇,也是枉然。我們只好且到前面,再作道理。”各人背了包袱,步出亭外,走了多時,那些台殿漸漸相近。正在歡喜,忽听水聲如雷。連忙趲行,越過山坡,迎面有一深潭,乃各處瀑布匯歸之所,約寬數十丈,竟把去路擋住。小山看罷,只急的暗暗叫苦。即同若花登在高峰,細細眺望。誰知這道深潭,當中冒出這股水,竟把此山從中分為兩處,并無一線可通。二人走來走去,無計可施。若花道:“今日那個樵夫,轉眼間無蹤無影,明是仙人前來點化。我想姑夫既托仙人寄信,那仙人又說常聚一處,豈是等閒!信中既催阿妹速去考試,允你日后見面,想來自有道理。為今之討,莫若抄了碑記,早早回去。不獨可以赴試,就是姑母接了此信,見了阿妹,也好放心,也免許多倚閭之望。愚見如此,阿妹以為何如?”小山听了,雖覺有理,但思親之心,一時何能撇下?正在猶疑,只見路旁石壁上有許多大字。上前觀看,原來是首七言絕句:
  義關至性豈能忘?踏遍天涯枉斷腸;
  聚首還須回首憶,蓬萊頂上是家鄉。
  詩后寫著“某年月日岭南唐以亭即事偶題”。小山看到末二句,猛然宁神,倒象想起從前一事;及至細細尋思,卻又似是而非。惟有呆呆點頭,不知怎樣才好。
  若花道:“阿妹不必發呆了!你看詩后所載年月,恰恰就是今日!詩中寓意,我雖不知,若以‘即事’二字而論,豈非知你尋親到此?那‘踏遍天涯枉斷腸’之句,豈非說你尋遍天涯也是枉然?況且前日阿妹所談去年題的思親之詩,我還記得第六句是‘蓬萊縹緲客星孤’;今姑夫恰恰回你一句‘蓬萊頂上是家鄉’。彼時阿妹不過因‘蓬萊’二字都是草名,對那松菊,覺的別致;那知今日竟成了詩讖。可見此事已有先兆。并且剛才從此走過,壁上并無所見;轉眼間,就有詩句題在上面,若非仙家作為,何能如此?此時我們只好權遵慈命,暫回岭南,俟過几時,安知姑夫不來度脫你我都去成仙呢?”說罷,攜了小山的手,仍向泣紅亭走來。一路吃些松實柏子。又摘了許多蕉時,削了几枝竹劍。來至亭內,放下包袱,略為歇息。
  若花道:“此碑共有若干字?”小山道:“共約二千。赶緊抄寫,明日可完。”
  若花道:“既如此,阿妹只管請寫,不必分心管我。好在此地到處皆是美景,即或耽擱十日,也游不厭的。”于是自去游玩。小山寫了一日,到晚同若花就在亭內宿歇。次日正要抄寫,只見碑記名姓之下,忽又現出許多事跡,自己名下寫著:
  “只因一局之誤,致遭七情之磨。”若花名下寫著:“雖屈花王之選,終期藩服之榮。”其余如蘭音、婉如諸人,莫不注有事跡。看罷,不覺忖道:“我又不會下棋,這一局之誤,從何而來?”因將碑記現出事跡之話,告訴若花。若花道:
  “既有如此奇事,自應一總抄去為是。我還出去游玩,好讓阿妹靜寫。”說罷,去了。小山寫了多時,出來走動走動。若花正四處觀玩,忽見小山出來,不覺忖道:“碑上仙机固不可泄漏;他所抄之字不知可是古篆?趁他在外,何不進去望望?”即到石几跟前一看,蕉葉上也是科斗文字。連忙退出。只見小山從瀑市面前走來。若花道:“原來阿妹去看瀑布,可謂‘忙里偷閒’了。”小山道:“妹子前去淨手,并非去看瀑布。姐姐忽從亭內走出,莫非偷看碑記么?倘泄漏仙机,乃姐姐自己造孽,与妹子無涉。”若花道:“愚姐豈肯如此!因要領教尊書,進去望望;誰知阿妹竟寫許多古篆,仍是一字不識。你弄這些花樣,好不令人气悶。”
  小山道:“這又奇了!妹子何嘗會寫篆字?倒要奉請再去看看。”一齊走進亭內。
  若花又把二目揉了一揉道:“怎么我的眼睛今日忽然生出毛病,竟會看差了?”
  小山笑道:“姐姐并非看差,只怕是眼貧了。”若花道:“莫要使巧罵人!准備孽龍從無腸東廁逃回,只怕還要托人求親哩。‘乘龍’佳婿倒還不差,就只近來身上有些臭气,若非配個身有异香的,就是熏也熏死了。”于是看那蕉葉上面,明明白白都是古篆,并無一字可識。又把玉碑看了道:“你這抄的筆畫,同那碑上都是一樣;碑上字我既不識,又何能識此呢?”
  小山不覺歎道:“妹子所寫,原是楷書,誰知到了姐姐眼中,竟變成古篆!
  怪不得俗語說是:‘有緣千里來相會,無緣對面不相逢。’妹子可謂有緣,姐姐竟是無緣了。”若花道:“我雖無緣,今得親至其地,亦算無緣中又有緣了。”
  小山道:“姐姐雖善于詞令,但你所說‘有緣’二字,究竟牽強,何能及得妹子來的自然。”若花道:“据我看來:有緣固妙,若以現在情形而論,倒不如無緣來的自在。”小山道:“此話怎講?”若花道:“即如此時遍山美景,我能暢游;
  阿妹惟有拿著一枝毛錐在那里鑽刺,不免為緣所累:所以倒不如無緣自在。”小山道:“姐姐要知:無緣的不過看看山景;那有緣的不但飽覽仙机,而且能知未來,即如姐姐并婉如諸位妹妹一生休咎,莫不在我胸中。可見又比觀看山景胜強万万。”
  若花道:“据你所言,我們來歷,我們結果,你都曉得了。我要請問阿妹:
  你的來歷,你的結果,你可曉得?”小山听了,登時汗流浹背。不覺愣了一愣道:
  “姐姐:你既不自知,你又何必問我?至于我知、我不知,我又何必告訴你?況你非我,你又安知我不自知?俗語說的:‘工夫各自忙。’姐姐請去閒游,妹子又要寫了。”若花道:“你知,固好;我不知,也未嘗不妙。總而言之:大家‘無常’一到,不獨我不知的化為飛灰,依然無用;就是你知的也不過同我一樣,安能又有甚么長生妙術!”說著,出亭去了。小山听了,心里只覺七上八下,不知怎樣才好,思忖多時,只得且抄碑記。寫了半晌,天色已晚,又在亭中同若花歇了一宿。
  次日抄完,放在包袱內。二人收拾完畢,背了包袱,步出位紅亭。小山朝著上面台殿跪下,拜了兩拜,不覺一陣心酸,滴下淚來。拜罷起身,一同回歸舊路,仍是淚落不止,不時回顧。不多時,穿過松林,渡過小溪,過了水月村,越過鏡花岭,真是歸心似箭。走了一日,到晚尋個石洞住了。一連走了兩日。這日正朝前進,路旁有一瀑布,只聞水聲如雷,峭壁上鐫著“流翠浦”三個大字。瀑布流下之水,漫延四處,道路甚滑。二人只得攜手,提著衣裙,緩緩而行。走了多時,過了流翠浦。前面彎彎曲曲,盡是羊腸小道:“岔路甚多,甚難分辨。小山道:
  “前日來時,途中雖有几處瀑布,并無如許之大。今日莫非走差了?我們且找來時所畫字跡,照著再走。”尋了半晌,雖將字跡尋著,及至細看,竟將“唐小山”三字改做“唐閨臣”。小山看了詫异道:“怎么竟有如此奇事!”若花道:“此非仙家作為,何能如此,看來又是姑夫弄的手段了。”大家于是放心前進。恰好走到前面,凡遇歧途難辨之外,路旁山石或樹木上總有“唐閨臣”三字。二人也不辨是否,只管順著字跡走去。
  這日走到一條大岭,高高下下,走了多時,早已噓噓气喘。朝上望了一望,惟見怪石縱橫,峭壁重疊,其高無對。若花道:“當日上山,途中并無此岭,為何此時忽又冒出這條危峰?這几日走的兩腳疼痛,平坦大道,業已勉強,何能行此崎嶇險路?偏偏此岭又高,這卻怎好!”小山道:“喜得上面樹木甚多,只好妹子攙著姐姐緣木而上。”二人攀藤附葛,又朝上走。走不多時,若花只覺兩足痛入肺腑,登時喘作一團,連忙靠著一顆大樹,坐在山石上,抱著兩足,淚落不止。
  小山正在著急,忽听樹葉刷刷亂響,霎時起了一陣旋風,只覺一股腥气,轉眼間,半山中攛下一只斑毛大虫。二人一見,只嚇的魂不附体,戰戰兢兢,各從身上拔出寶劍,慌忙攜手站起。那大虫連攛帶跳,朝下走來。看看相离不遠,眼睛忽然放出紅光,把尾豎起,搖了兩搖,口內如山崩地裂一般,吼了一聲,將身一縱,离地數丈,竟自迎頭扑來。二人忙舉寶劍,護住頭頂。耳內只聞一陣風聲,那大虫自從頭上攛了過去。二人把頭摸了一摸,喜得頭在頸上,慌忙扭轉身軀看那大虫。原來身后有個山羊在那里吃草,卻被大虫看見,扑了過去,就如鷹拿燕雀一般,抱住山羊,張開血盆大口,羊頭吃在腹內;把口一張,兩只羊角飛舞而出。頃刻把羊吃完,扭轉身軀。面向二人,把前足朝下一按,口中吼了一聲。
  未知如何,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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