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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九十一回 濟顛僧拳下救美人 祝三公肋間欺傻子


  話說机三公這人持家极嚴,他雖然就只三妹一個女儿,十歲上便除掉了娘,又教成他這一身武藝,獨有“閨門”這兩個字他是時刻的留神,深怕稍有一些苟且,跌辱了自家的聲名。所以听了錢志隱而不露的這一番話,恨不得暫時把祝三妹置之死地,免得敗坏了自家的門風。所以拿定主意,一見祝三妹由后面走出,不作聲不作气的便下此絕情。看官,你曉得祝三公認定三妹穴道上這一拳,三妹如真曉得,有了提防,讓過了門,這祝三妹的本領本同祝三公肩上肩下,一拳既過了門,二拳便再打不到,充類至盡他也不躲不讓,兩手護住穴道,任憑祝三公怎樣打法也就可以沒事了。無如祝三妹此時也是一肚皮的气,由里面往外走,一見父親迎面走來,想迎上去將夜間看的情形說個實在。他斷不料祝三公起手下這個絕情,所以一拳打來,祝三妹曉得万躲不掉,喊了一聲“不好”,那知忽然無影無形由中間冒出一個邋遢和尚,將視三公的拳頭接住,祝三妹便脫了身。至于這個和尚可用不著我做書的交代,一定就是濟公。
  但濟公怎樣到來的呢?只因昨日將狄小霞射走之后,他也回了大營,照會過張欽差、楊魁遷營等事。張欽差方要把周仁等追賊不回的話向他訪問,那知他匆匆走出大帳,忽然不見。他當下便老早老早到了盤山谷了。周仁、周義、周信、褚彪怎樣被搶,褚彪怎樣回供,錢志怎樣的,就連馬如飛同二周怎樣夜間冒雪,他都清清楚楚。總之這番人應受的磨折,卻然也逃不了的。兼之盤山谷這一回事件,內中卻含著兩件大事:一者金光寨非祝三妹不破,二者周信的婚姻非此不成。俗語說得好,也算是“好事多磨折”罷了。但到了周仁并褚彪等收至倉房,濟公這一夜卻就隱在祝家。所以當庄漢初送四人到倉房的時候,他遂現了一現,通了消息。到得天明之后,听了祝三公起身,他也隱上廳去。祝三妹怎樣在父親前說明四人的實在,祝三公怎樣動怒,要去擒錢志、蓋世豪,錢志怎樣奸言巧語激祝三公動气去害三妹,他都站在旁邊看得真切。所以到了祝三公近里要結果三妹,三妹出外,兩人頂頭大撞的時候,他曉得祝三公拳頭一下,祝三妹性命難保。他遂暗暗的隱在中間,及至祝三公一拳對面打去,他便突然收起隱身法,弄一個出其不意,將視三公的拳頭接住。這時視三妹脫了身,便怒气勃勃的奔進房中,掣出寶劍,就想去殺錢志、蓋世豪。祝善、祝慈深怕鬧出大事,連忙擋住三妹,不放他走向前面。祝善的妻子想了一個主意,便拿了一件雪袚代披好,叫他兩個哥哥由后門將他拖出到爿茶館里勸解他去。前書之中所說馬如飛、周禮、周智在那吃食店遇著一個女子、兩個壯土,猜著定是祝三妹,卻就是這個時候了。
  這里祝三妹同祝善、祝慈吃茶,我且按下不表。卻說祝三公一拳正向祝三妹打去,心里忽想道:“噯喲,我一個嬌生慣養如花似玉的女儿,十几年的心血用在他身上,豈不就此一拳登時了結了嗎?”但那心里雖然猛然懊悔,無如那一拳頭再也收不回頭,便咬著牙齒喊了一聲“算罷”!那知還未喊得出口,忽然眼睛一花,一個邋遢和尚來無影無形的站在中間,將兩人隔開,舉手便將視三公的拳頭接住。祝三公大怒,說道:“人家管女儿,怪你和尚什么相干?”說著又見那和尚這一种齷齪樣子,就想順便打他一個斤斗,殺一殺气。不料手才一起,那和尚便應手栽倒,只听“哇”的一聲,大喊道:“師父,徒弟的腿子跌斷了!”祝三公再一細看,原來不是和尚,是錢志坐在地下爺天娘地的喊,真個把一只腿子截成兩段。那和尚在旁邊拍手大笑道:“人家管女儿,不怪和尚相干;人家管徒弟,更不怪和尚相干了。要不這個說法,俺和尚還要行個方便,上前解一解功呢。”祝三公此時好生詫异,暗道:這和尚好生奇怪,我這個拳頭大約普天之下能接得住的,也還不多得很呢。獨他一手接住并不吃力,此時我打他一個斤斗,卻又變成是打的錢志。加之他來的時候又不曉得怎樣到來,這樣看起來,大約這和尚多分不是凡人,一定是位仙家了。濟公在旁邊又笑道:“我不是個仙家,我委實是個和尚。”祝三公一听格外毛骨悚然,暗道:我不過心上的一句話,怎樣他就曉得?一定不是仙家也是佛,我祝三公不能錯過。
  想罷便雙膝向下一跪,說道:“弟子家人不知錯誤;有勞佛爺下降,還求指點一二!”濟公大笑道:“祝三公,你可是要俺和尚指點指點你嗎?也罷,你且把俺和尚吃的那例行酒菜,代和尚辦得來,俺和尚向來是不做白大事呢。還有一層,要代俺快些起來。俺和尚歡喜世上人一個個都做高子,不喜歡人做矮子。俺看見人向俺裝矮子,俺急得就要撒尿了。莫弄了尿你一頭,被人笑話。”說著便做了要去褪褲的樣子,祝三公連忙站起說道:“佛爺莫撒尿,我請佛爺吃酒是了。但佛爺說那例行的酒菜,老朽卻初次孝敬佛爺,不曉得例行是派個什么樣子?”濟公見問,把那顆蒲草盆子的頭扭了几扭,說道:“俺不好意思說。也罷,你把個耳朵就得來,俺同你附了耳罷。”祝三公這人本是一位很有道理的人,他把濟公仔細一看,曉得他這齷齪形像是有心試人,斷然是一位道行极大的佛老。見他要他附耳,真個乖巧得很,忙將耳朵送去。濟公就耳未曾開口,先哈哈的笑了一陣,然后便說道:“燒酒,狗肉。”祝三公也笑道:“這卻容易得很。”隨即將濟公請到廳屋里面坐下,喊過一個庄客,說了几句。不上一刻,果然燒酒、狗肉都辦得來了。祝三公向不吃酒,恰好坐在旁邊陪了,順便吃早飯。他此時還不曾曉得錢志同蓋世豪的究竟,便叫庄漢去請他們一道來吃點心。那知二人一個抱了腿子坐在地下,一個站在旁邊,都同雷打痴了一般。
  著官,你道這是一個什么原故呢?因錢志他雖然不曾見過濟公的面,耳朵里面一种印象卻然常听見人說,又曉得他此時是大宋剿匪營的軍師。自從祝三公拳打祝三妹,他便冒里冒失出了場,心中猜著有几分數就是濟公。曉得這人到來有些不大尷尬,忙要跑到蓋世豪面前通個信息把他,就此逃走。那知這兩條腿不是自家的一般,就推車不由主的,反走到祝三公面前。祝三公存心打的是和尚,手上撂的卻是錢志。請教這祝老頭子的手腳可還得輕了?恰巧把一只左腿的孤拐骨跌著脫了節。心中正然詫异,黃牛似的叫痛。只見師父同和尚磕頭作揖的,格外曉得不是勢頭。候著師父同濟公走至里面,便挨住痛,喊蓋世豪近前,低低的商議道:“蓋將軍,你看見嗎?這和尚一定是大家營的濟顛僧。他到了這里便大為不妥了。我腿子已被跌斷,你可以顧些交情帶我逃嗎?”蓋世豪听說,既然濟公到來了,覺得三十六著,走為上策。就此便想攙了錢志出得大門,然后到馬房里牽出了馬,預備逃走。那知心中想得是不錯,無如兩只腳再也不得起身,錢志坐在地下也不得一些移動,都被濟公用定神法定位。所以庄漢來請他們去吃早點,他們頭也不曉得點,但站著的還是站著,坐著的還是坐著,都同痴了一般。庄漢大為奇异,忙進里對祝三公說知。
  祝三公便要走去查點,濟公便止住著不讓他去。但他嘴里塞了一大段狗筋,把上牙同下齒代他上起了絆馬索,一句都說不出話,只得“哦儿哦”的用手指著祝三公喊。祝三公見他嘴里喊著,那牙齒上几下儿扯個不住,頭向前一伸一伸的,喉嚨一咽一咽的,活像那雞子吞蚯蚓一樣。就此吞了許久,見吞不下去,便伸了釘耙手,向嘴里一把將那狗筋拖出,向地下一撂,笑道:“該應狗嘴里的食,卻勉強不到人肚里去的。”當下又歎了一口气,便向祝三公說道:“你不必去看令徒同那姓蓋的,他兩人嫌和尚齷齪不肯來,由他去罷。俺和尚卻有四個朋友在外面餓得很了,不妨留些請請他們。”祝三公道:“令友在那處呢?”濟公道:“就來,就來。”祝三公又問道:“老拙不善事務,佛爺來了已久,還不曾請佛爺的上下呢。”濟公大笑道:“不要問,不要問,俺的名字久已倒落在那東海里去了。俺如今最怕人同俺用事務,問俺的什么上下,便最是气悶不過。也罷,俺卻有四字謎語,你去參詳會罷。”便接口說道:
  
  “東海古何地,海中有何物?
  大才請參詳,名由此中出。”

  祝三公想道:東海是古時齊國的地方,海中所有的無非是水,水字幫個齊字是個濟字。想到此處,忽然心中大悟,暗道:我明白了!去歲王親家由臨安回來,說西湖上出了一位濟公圣僧,人是顛顛倒倒的,衣眼是被披挂挂的,一天到晚燒酒狗肉是不离嘴的。卻然神通廣大,法力無窮,專在外面鋤強安善,普救世人。照這樣謎語,想來多分就是那濟公圣僧。想罷方要開口問個究竟,濟公大笑道:“你不必問了,既然猜著,還要問什么呢?”祝三公此時心才明白。又想問濟公來此所為何事,只見外面走進來几個人。濟公大笑道:“來得好,來得好,坐下來陪俺吃罷。”祝三公初時以為是圣僧的朋友,便連忙起身邀坐,及至再一細看,不覺大吃一嚇,原來不是別人,就是被提的那三個少年、一個褚彪。心中好生疑惑。
  只見濟公哈哈的笑道:“老英雄可認識這四人嗎?”祝三公頓口無言,不曉得回認得的好還是回認不得的好。濟公又笑道:“老英雄不必疑惑,只因這四位壯士都是奉旨剿滅小西天張元帥帳下得力的將官,他們只曉得遇著賊匪就追,不曉得賊匪中有老英雄的徒弟,因此冒犯虎威,致被擒獲。還求老英雄看俺和尚一些薄而,念國家剿匪得力的人員,寬恕這一次罷!”說罷便向怀中一掏出四副金鋼圈,三支金鋼箭,交代視三公道:“物歸原主。”又說道:“這三支箭是令徒錢志在狄小霞營里被石敢當盜了去的,俺和尚因沒有東西代這四位壯士贖罪,因此將這三支箭代英雄取來,以表報答之意。”祝三公一听,只嚇得魂不附体,跑出位來對周仁面前跪下,磕頭如搗蒜的說道:“老朽罪過,老朽罪過,還求四位將軍開恩!所幸有濟公圣僧在此,他老人家最為明見,還是老朽同宋營將軍為難,還是因褚將軍說話不清,誤中奸徒之計,諒圣僧明見万里。”說罷又磕頭不住的。周仁方要開口,只听濟公大笑道:“老英雄不必如此,將后都是同殿的功臣,自家翁婿。快些起來,還有要緊的話說呢!”周仁等也便說道:“老英雄快些請起!俗云不知不罪。”
  獨那褚彪气悶不過,暗道:這個老殺才,他將老子們捆起,擱在地下餓了一夜。我老祖宗長老祖宗短的求了他多少,他一些靈應都沒得。那里跑得來磕几個頭,云淡風清的就過了身嗎?大約一個個的都可以踏茅散火,獨我小呆子還要擺布擺布他才稱心呢。想罷,便裝做來扯祝三公起身,嘴里說道:“老英雄快些清起,你老這大年紀,多分人老骨頭硬,我來攙一攙罷。”就此把一只手便從祝三公肋下插入,明分是攙他站起,暗暗使用一只手代那祝三公擺骨。這擺骨法本是他們有工夫的同有功夫的動手,是第一個最厲害的法子,一經得了手,那怕你鋼筋鐵骨,登時酸痒不過,再也提不起勁,便有性命之虞。那知這祝三公究竟是個老江湖,他曉得褚彪虛請假意的攙他,就有些存心不善,他預先就把勁提得足足的。到得褚彪手到助下,排了兩排,即是排的石頭,情知不妙,連忙縮手。祝三公便用了對成力,把手膀擺一擺,只听褚彪“哇”的一聲,就同被鐵夾把手掌夾了一下,祝三公連忙一松,故意慌慌張張的問道:“褚將軍,這怎么的?”褚彪滿面含羞入了座位,再也不好意思開口。
  祝三公此時覺得四位都是貴客,剩點殘菜不成一敬,便叫過庄客到鎮上買了些精細的面點,備了酒菜,請四位重新入座。方才曉得周家三個就是關中著名的周家五常,因訪南俠馬如飛南來,便由濟公引入剿匪營,代國家滅賊。祝三公笑道:“老朽真是無用,周家昆玉万里南來,尚知代皇上出力,老朽近在目前連消息沒一點,真算枉生人世了。”說著又悠悠的歎了一口气。當下周仁、周義、周信同祝三公或談些世道,或講些功夫,或議論時下的人品,國家的運气,真個言來話去,相見恨晚。獨有上面的一位濟公圣僧,下首的一個小呆子褚彪,他倆人始終口也不開,吃上前去。正在賓主得意的時候,只听祝三公說道:“哎呀,我倒忘掉一件事了。”說罷,忙起身匆匆出外。不知祝三公所忘何事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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