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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一回 師生串計施詐語 李順受愚控欽差


  話說濟公把沈雷興臉水奪去就洗,沈雷興即時把他倒去。濟公正在說笑話,猛抬頭,見外面闖進兩個人,第一個就是風云煙雷鳴,后面跟著圣手白猿陳亮。見濟公坐上,兩位直至面前,叫聲“師父”,跪下見禮。沈雷興一愕,心想:這兩個人來做幫手,吾的事情就坏了。只听和尚問道:“你二人不在那里等著,來做什么?”二人正要開言,和尚忙止住道:“有人听著,這里不是說話去處。”說罷,即起身出外,手招二人道:“這邊來罷。”二人也疾忙跟出去,同到隔壁房中。沈雷興一瞧二人形色,知道必非綠林中人。又見濟公止著二人,勾他們出去說話,愈加疑心,就輕輕走過東壁角,坐在靠壁椅上側耳听著。只聞和尚道:“吾昨天于無意之中碰到一分好買賣,得著金珠寶貝不少,別的不必說,只這顆珍珠,已值得數十万了。”兩個人道:“這是師父運气好,命中注定要得這大橫財,所以就會碰到如此大富人。像吾們搶劫了多年,不過得些零碎銀兩分用用,總共算來不到一万兩。”和尚道:“這總是你們沒眼珠,只曉得被囊重大就是有貨,殊不知不值錢的東西多也無用。吾昨天掏到的這位客人,他只帶一個小布包儿。吾眼光一瞧,准知道都是值錢貨,把他一殺,扔尸山澗中,果然得到這許多。”說罷,又把東西掏出來放在桌上,聲音鏗鏘。又听他說道:“你們瞧瞧好不好,愛不愛?”二人齊聲道:“實在好!實在可愛!師父念師生情誼,分給些吾們罷。”和尚道:“不能,別的東西吾都不甚愛惜,分給你們些儿也不要緊,這是珠子、黃金,都是极貴重极得价的,吾那里舍得割愛?”又聞二人央懇道:“師父,吾二人苦得很,你老人家就分潤些罷。”
  沈雷興听到這里,准知這三個人是一伙的強盜,在那里分贓了。自忖:今天有了他二人在此,吾一個那里敵的住?這些東西總不能到手了,与其不得到手,不如弄他人官,一則害去這三人,綠林少一對敵,吾輩就好多做些儿生意。吾今天听說皇上新放巡查御史張允明,行部出來,就住在后面養老村,离此不過二十里。吾何不趁此去控告他一狀,非但好借刀殺人,就是那些東西人了庫,大家不得到手,也是好的。主意已定,立刻出來,掌柜的瞧見問道:“沈爺,夜已深了,你還到那里去?”沈雷興道:“吾去大解,去去就來的。這三個人吾有事求他,你莫要放他去了。”掌柜的再要開言,沈雷興早已走出大門,施展夜行術,不消片刻已到養老村張大人行轅。
  走進東轅門,見坐著十數個人,沈雷興一道辛苦,那些人道:“你做什么的?”沈雷興道:“在下姓沈名雷興,就住在前面靈秀村。因為吾們村中來了三個江洋大盜:一個和尚,兩個俗家。耽擱在仁和客寓,特來報告,請大人立派兵役前去捉拿。”那些人道:“你要請大人去派兵,須得擊鼓,大人聞得鼓聲就立刻升堂的。”沈雷興聞言,果然跑到鼓下,擎起鼓撾亂擊。張大人在衙門內見時候已晚,正要脫去衣冠打算睡覺,忽聞外面鼓聲冬冬大震,情知必有緊急事,忙傳點伺候升堂。不到片刻,但見行轅內外燈火齊旺,俄而中門大開,紅羅帳里,張大人已經端坐了,站堂的人手執刀槍,何止數百人。值日差傳呼擊鼓者進。沈雷興見如此威武,自己也是個賊,心中不免虛心,俯著頭往里就走。走到階石之下,兩面站立的人呼喝跪下,沈雷興即時雙膝跪下。張大人一瞧,見他相貌凶惡,問道:“你姓什么?叫什么?住在那里?為何的深夜擊鼓?”沈雷興道:“小人姓沈,名叫雷興,就住在前邊靈秀村。因為村中來了三個大強盜,恐怕他明天要逃走,所以連夜來擊鼓,請大人派兵捉拿。”張大人道:“你怎么知道他們是強盜?”沈雷興道:“吾親眼瞧見他身上帶著許多金銀珍寶,要值价銀數百万。”張大人道:“真的嗎?”沈雷興道:“小人焉敢在大人面前說假話?”張大人道:“好,把他先拉下去打四十軍棍。”兩邊兵役答應一聲,就把沈雷興橫拖倒拽,拖到下面,打了四十軍棍,打得皮開肉綻,鮮血淋漓。原來宋朝立下制度,凡到欽差大人衙門控告的,須先打四十威嚴棍。因為宋太祖時候,平民百姓往往挾嫌上控,審起來都是子虛烏有,那些大臣不胜其煩,上了一奏,立下這個規制。沈雷興那里知道,及至拉下去的時候,已懊悔不及了。
  軍棍打完,張大人又分付把他用鐵鏈鎖著,一面標出朱簽,立派轅下護隊官帶領二百名精壯兵丁,拖著沈雷興,一同前到仁和客寓拿強盜。沈雷興一想:真晦气!強盜沒拿,自己倒先吃苦。但事到其間,也沒法的,只得跟著一行兵丁一路行來。半夜之后,已經走到,領兵官分付把寓門團團圍住,自己帶了有本領的二十名,拖著沈雷興,把寓門打開,一擁而入。闔寓客人,不知何事,都從睡夢中惊醒,有越牆而遁,被官兵在外捉獲的,有躲在炕底下,渾身發抖的,紛紛扰扰,不知所措。沈雷興鎖著頭頸,被官兵拖到里面,用手一指濟公住處道:“這里就是。”眾人聞言,用腳一踢,把門踢開,見里面點著燈火,炕上果然有三人睡著。眾人上前,從被中掀住,抖鐵鏈鎖了。帶兵官見是一個窮和尚、兩個壯士打扮的,問沈雷興道:“這三人就是嗎?”沈雷興點頭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濟公早已給雷鳴、陳亮說知,故此二人并不惊嚇。濟公故意發抖嚷道:“做什么呀?快快救人!”帶兵官見濟公胸前隆然突起,像藏著許多東西。問道:“你這里藏的什么?”濟公道:“寶貝。待吾把這東西藏好,再跟了你們去罷。”眾人道:“不行!”拖著就走。濟公等三人跟著,出了店門,一直向大路,奔回養老村。
  到得行轅,已是天明,里面一回稟,張大人立刻升堂,這里帶兵官就把濟公等三人帶上堂階。張大人一瞧,認識是濟公,“呵喲”一聲說:“圣僧,你怎么會被吾拿住?”原來這張大人前在秦丞相府中,同濟公碰過面、吃過酒的,所以認識。沈雷興在下面一听,就愣了。心想:他莫非就是西湖靈隱寺的濟頗不成?如果是他,吾這個罪名不小。正在詫愕之際,又見張大人從座上下來,喝眾人把濟公師徒三人鐵索開了。沈雷興想道:把他開了,吾就是誣告,准吃大官司。忙跪上前稟道:“啟告大人,他們是陸路大強盜,已害人不少,大人放不得的。”張大人啐了他一口道:“你還敢亂說,吾一定辦你個誣告良人之罪!”沈雷興道:“他身上現在還帶著許多搶劫來的贓證,大人怎么說他是良人?”張大人一听,也是目瞪口呆。心中想道:濟公莫非真正在那里作此勾當?他既說身上帶著贓證,必是親眼瞧見的;不然,他那敢如此說謊?歇了半晌,又問濟公道:“圣僧,到底是怎么回事?你身上帶著的,究是什么東西?”濟公見問,即從身邊一把一把的摸出來,放在階石上。大眾一瞧,都是些圓石子瓦片,大小不一,約有數百塊。張大人笑問道:“圣僧,你帶上許多瓦石何用?”濟公道:“這就是他說吾搶的贓證。和尚最怕惡狗,拾些瓦石,把來制服狗的,那里來的寶貝?他乃真是強盜,鎮江府殺官劫餉,王家沙連殺六條人命,都是他同他几個同党做的。大人若用嚴刑敲審,不怕他不招。”沈雷興至此無言可答。張大人听了濟公一番說話,勃然大怒,把惊堂木一拍道:“你這惡強盜,自己做了殺人放火之事,倒還敢誣及圣僧!你可知道這濟顛僧,就是當朝首相秦丞相的替僧?這兩個就是雷鳴、陳亮,都是他的徒弟,幫他辦案的?”
  沈雷興一想:這件事解鈴還是系鈴人,吾只好求求和尚,請他給吾解圍的了。于是跪上濟公面前,對濟公磕頭如搗蒜,嘴里央告道:“吾瞎著眼,瞧不出羅漢爺是個有道德的,竟想陷害于你。吾若早早知道,就是天大的膽也不敢,務求圣僧格外慈悲,饒了吾罷。”濟公笑道:“吾和尚久要捉你,恐怕費事,所以把這些瓦石念了咒語,變做金珠,引動你的心,你倒果然生搶劫之心。吾若同你走路,就捉你不到了,所以又從路上回來。剛正吾兩個徒弟來找吾,吾就用個計策哄騙你,等你先受頓木棍。現在你既到了這里,還是老實些供了好,省得皮肉受刑。”沈雷興一想:吾上了他的圈套如在夢中,直到此刻才明白,懊悔也不及了。想罷,張口直罵道:“你這賊和尚,其實可惡!吾今生不能殺你,死后必定要化為厲鬼,報這大仇。”濟公哈哈大笑道:“你報罷。”張大人見此光景,知道沈雷興一死相拚了,恐怕濟公气坏,忙叫釘鐐收禁,自己陪著濟公,同雷鳴、陳亮到里面書房中落座,分忖排酒。須臾酒菜都端來,濟公就在上首坐定,雷鳴第二位,陳亮第三位。濟公不等謙讓,就大把菜、大口酒,大飲大喝起來。張大人瞧了,倒也好笑。
  正在吃酒之際,忽听外面一片嚷聲哭聲,張大人立刻就差人到外面,打探是什么事情?濟公一按靈光,早已知道,微微一笑。須臾,家丁進來回稟說:“是壺隱酒舖里的跑堂,名叫李順。因為這位大師傅方才在他舖里,把假的黃金騙白銀二十兩,及至回家一瞧,竟是塊瓦片。他赶至舖中一打探,知這位大師傅已被沈雷興控告,提在這里,所以跑來喊冤。他口口聲聲要請大人給他伸冤。”張大人倒吃了一惊,回頭問濟公道:“圣僧,這件事是真的嗎?”濟公笑道:“一些也不差,果然有的。吾因為他昨天趁酒客喝醉,偷人家二十兩銀子,那酒客回到家中,被東家打了一頓,要他賠償,他沒銀子,就要尋死。幸虧他岳丈有錢,拿出來給他如數代還,方才過去。大人你想,這個人可惡不可惡?吾和尚最不平這等事,所以用個小法術,騙他拿出銀子會賬。他現今既已來了,大人先把他收起來,隔几天問一堂,打他三十五十,警戒警戒他,等他下次不敢。”
  張大人聞言,這才明白,說道:“遵命,遵命。”說還未了,只听屋頂上人聲鼎沸,瓦礫翻飛,自遠而近,直到書房屋上。闔署大嘩,走出尋覓,只听人聲,不見蹤跡。正要上屋去瞧,忽見有兩男一女,跳下屋檐,跪在書房階石上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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