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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單鞭重系高低角 雙桂齊登大小科


  詩曰:
  
  一天風雨大江寒,息得鷗机付釣竿。
  墨染蒼髯嫌老窄,霜欺黃葉覺秋寬。
  防狸雞柵多懸棘,補紙紗窗密護蘭。
  釀熟不辭千日醉,倒攜藜杖側皮冠。

  卻說眉仙進內去見白公。白公命坐,言曰:“明日是清明節屆。可將麥飯、冥資,往香市劉釗墳上祭掃。我因畏寒,不能去,你可代我一往。”眉仙領命,回到房中。
  鳳娘道:“方才你詩興未完,我依韻和一首在此。”遂取出与眉仙看。上寫道:
  
  春風未動試瓊妝,月滿枝頭亦帶香。
  瘦質能堅冰雪操,寬怜紙帳伴醫床。

  眉仙看了道:“韻已和了,詩興极矣。”鳳娘問召言何事。眉仙道:“父親說明日是清明,要去祭掃劉釗墳墓,因畏寒不去,命我代往。”
  鳳娘道:“彤云遍滿,只怕要落雪。”眉仙道:“上月中如此极寒,下雪亦有之。”
  明日果然遍地瓊瑤。祭儀完畢,眉仙見地k凍雪難行,遂与鳳娘取了珊瑚鞭子,策驢而去。家人挑著祭物隨行。不一時,到了香市劉釗墳上。家人排下祭物,眉仙祭奠過了,家人燒化紙錢。眉仙見雪景可愛,遂命家人收拾祭物,先挑回去。自己策驢閒步,觀玩雪景。遙望一小山,積雪高低,玲瓏如琢,遂策驢行至山腳下。看了一會,忽听得松林中有人唱歌。其歌曰:
  
  天地才离衾枕兮,駕到齊東。
  一夜青山老盡兮,感歎無窮。
  雙角高位夢醒兮,皓月清風。
  咄嗟珊鞭久別兮,今日重逢。

  眉仙听畢,忙下驢走近前去,只听得道:“眉仙,我倏久矣。”
  眉仙回頭,見樹林深處,一只黃牛,牛背坐一老人,認得是黃犢客,忙向前拜伏道:“仙師久別,今日重逢,乞救我余生。”老人命起,道:“一別數年,韶華頓改。我贈你數句詩可曾應驗否?”眉仙拱立答道:“皆已應驗。今我愿從仙師去。”
  老人道:“你正果自在,何必從我。且學道原非必云游方外,辟谷引气。況你人間富貴尚享不盡,待天年終后,方引你登錄。”眉仙問道:“天年几時終?”
  老人道:“歲月難以定卜,只你兩眉白后,方斷塵緣。此時真好一個白眉仙也。我前贈你一條珊瑚鞭子,如今可還我罷。”眉仙將珊瑚鞭雙手遞上。老人道:“珊鞭珊鞭,別去几年,做了許多大事,今可回去罷。”原將來挂于牛角上。只見一角折下半截的。眉仙問道:“牛角何故,几時折了?”老人道:“當初希夷先生賜我一偈,末后一句說‘兩角高低正果成’。今牛角忽脫下半節,偈意已應。我今去亦不出山矣。爾壽終,我援引你證錄便了。我言不再,自此長往矣。”遂驅牛飛奔而去。眉仙再拜相送,倏忽不見,遂上驢而歸。
  將此事細述与父母、家中人等知道。聞者莫不歎息吒异。眉仙道:“前仙師說后會有期,今日果遇。珊瑚鞭重系于高低牛角上而去,諒我家休戚亦只如此。但如何能得此兩眉白了,去登仙錄?”各人听得大笑起來。
  時白珊、白瑚因要上京赴試,入來拜辭。聞了仙師的事,亦皆稱异。眉仙命婉儿伏侍到京去考試。及至試過,到出榜之時,白珊中了二甲第二名,白瑚中了三甲第八名。兄弟連榜大喜,遂去拜見金公。時金公為尚書左丞,已告老,將要回家,忽見兩個外孫去拜,又見是兄弟同榜,歡喜不胜,遂命置酒款待,盡歡而止。
  過了數日,金公遂同二外孫回來。行到留隱村,看見碑牌齊整,對二外孫歎息道:“此鮑公所建。今物自依然,鮑公已逝,真可傷感。”
  白公聞知金公告老同二孫回來,即差人遠遠迎接金公。到了堂中,白公扶杖出來敘禮。眉仙亦叩見。后白珊、白瑚拜見祖与父,又入內拜見祖母及二母親。金公亦入內与風娘、霞蕭廝見了,分外敘情。是日開宴,极其富盛。金公留住白家。
  白珊、白瑚各乘馬出門,去拜謁親戚故舊。就有縣城中鄉紳大宦,都來拜望。本縣又送旗扁來。那留隱村向來荒僻,今番冠蓋不絕,好不熱鬧。
  時方端如自按察司企事考滿回來,袁漸陸自蘄州團練使任滿回來,知白珊白瑚登甲回來之事,遂齊到白家來。与白公父子相敘過,金公亦出來敘禮,袁方二人再三致謝在京之事。白珊白瑚亦出來拜見。金公道:“二佳婿賴二岳翁之福蔭,同登金榜,誠家門之大慶也。”方端如道:“還是外祖之福庇,我二人有何預焉。”袁漸陸道:“我前年相見,時方總角,今已弱冠,無怪我輩屬衰頹之列。”各各問敘片時。
  是日白公亦大開筵宴,數人入席。金公道:“我今尚不知二君令閨秀當時如何分聘的。”眉仙不覺笑起來,將二子唱略,鮑公取聘,二子分授之事重述一遍,合席大笑。白珊、白瑚亦自覺好笑不已。金公謂袁方二友道:“前年作伐是鮑公。今鮑公不幸已逝,老夫以二外孫已長,二君閨愛亦可出配,又率各休沐在家,老夫又在此,竟是我做主婚,擇日成親,二君心下何如?”袁方二友大喜道:“謹依尊命。”眾人又飲了多時。
  席散,二友別去,金公又再三訂囑眉仙,遂擇是月初八日行聘,十三日成婚,寫了柬帖上,差人送与袁方二家去。
  至初八日,行聘過了。到初十日,忽見金智玉來到。原來智玉亦以江西參議考滿回家,知金公致仕,不見回家,料住在白家。胡夫人亦欲使他來探親,故智玉遂到白家來。眉仙接著,大喜道:“來得正好,二甥喜酌吃得著了。”智玉問知成婚之喜,遂道:“早是我來快了,若遲几日,這喜酒就不該吃了。”各大笑。
  進內去,适金公在于風娘房中閒談,看見智玉來就問他來意。智玉各相見了,說出任滿探親之意,又去拜見白公与長孫夫人。白珊白瑚知智玉到了,亦來拜見。智玉知二甥連榜之事,大喜道:“當初我原對李先生說二甥必少年科甲。今果應了吾言,何以謝我?”鳳娘道:“夜日成親,多拜娘舅几拜,算了謝罷。”各各大笑。就于內室治酒,与智玉洗塵,同金公一齊住下。
  到了十三日,白家差錦繡幔安車二輛并鼓樂人眾,分于袁方二家去取親。各先奠了雁,推車三步,乘馬先回。方端如命其男,名坤號象黃,乘馬送其姊。袁漸陸命長男,名文戩號天谷,騎馬送其妹。一路鼓樂喧天,紅燈照耀,十分熱鬧。迎到白家門首,停了車。眉仙燒化了和合馬。掌禮人唱禮念詩云:
  
  “瑞气今朝滿華堂,兩枝銀燭映輝煌。
  爐中駕鶴放霄漢,被底鴛鴦蹴水忙。”

  掌禮人三請畢,伴婆扶二佳人出了安車,至堂中。掌禮人又請白珊白瑚同二佳人交拜天地。白公同長孫夫人坐于繡襦椅上,掌禮人喝拜過了,眉仙同鳳娘、霞蕭一齊坐下。及拜見過,又請金公与智玉拜見了。在后結璃茸采至房中,吃了合巹杯。諸禮畢,掌禮人又請袁天谷、方象黃進堂,各敘禮。堂中列綺筵,二新舅上座,數人相陪,樂工唱曲侑觴。席散,方象黃、袁天谷謝別,連轡而回。各役人等俱受厚賞而散。
  明日眉仙复開宴,請袁漸陸、方端如來到,各相稱謝。金智玉亦預席。袁方二友道:“眉老兄雙桂登了大科又登小科。令岳令舅千里之遙,今日都聚首。此席真弄得團圓會,合家歡矣。”各酩酊而散。
  時因成婚之喜,送賀禮的闐門而至。娶來雙媳俱美貌淑德,合家大悅。眉仙道:“人間快樂盡于此矣,我复何望?推优游歲月,以俟雙眉白耳。”
  過了數日,金公与智玉謝別而回,自与魏非瑕,沈云朋,何圣之輩往來交締不絕。金公至七旬外而歿。胡夫人亦繼逝。金智玉官至崇文館校書,生二子,俱顯爵。袁漸陸官至右仆射。方端如官至侍御史。二人子亦皆要職。白珊官至參知政事。白瑚官至河北安撫使,加御開府。白公壽至九十二歲卒,贈秘書監,謚庄敏公。長孫夫人壽八十八歲卒,封二品延安郡夫人。眉仙壽至八十余歲,須髯白后延至兩眉毛皆皓然洁白,無病正寢而逝。朝廷欲加贈侍中,溢文肅。二子承父志,止受溢號,辭侍中之贈。鳳娘与霞蕭皆長壽而歿。二子哀哭喪祭盡禮,筑墓造連三擴葬之。墓碑刻“宋隱士文肅白公之墓”。白珊生三子,白瑚生二子,俱受朝廷顯爵。自此白氏、金氏、方氏、袁氏,世締姻親,往來不絕。回家俱成名族,文墨傳家,簪纓奕世,至今耳目赫然。
  可見為善者終有益,作惡者徒自傷。若日惠卿,勢如豺狼,不免自慚鷹大;了緣冒名西賓,貪心淫欲,終葬于江魚腹中;群盜劫奪、二強截渡,一以頸血濺刃,一于杖下活斃,豈非感應昭然,毫厘不爽?至若黑飛神劉釗,改行為善,奮身報德,終樂有妻孥,土封三尺,赫奕風威,權升河伯。又如友誼奔馳,姻親締結,永好百年,亦不為負。共他不細述。蓋隱逸一世,傳名碑亭,万年著跡。皤桃會上邀游去,不問人間春与秋。小冊珊珊多信筆,案頭抽閱解眉愁。若解得眉愁,即是眉仙了,不枉鄙人述此軼事也。有詩歎曰:
  
  啼殘鵑鳥春光老,滿地飛紅襯芳草。
  乳燕窺巢礙暮垂,一池緣皺薰風早。
  靜里琴詩度少年,好將筆墨潑爐煙。
  漫尋花月翻成譜,識得壺中別有天。
  瑟瑟梧桐秋雨霢,一聲聲訴階前石。
  卷盡珠帘剩月空,斷橫遠黛山分碧。
  勁節誰怜亭畔梅,冷香輕雪獨徘徊。
  更嫌鄰笛吹殘后,律動陽生六管灰。
  擬向毫端消短夢,日移花影過牆隈。
  莫言稗史無庸耳,興挈香風侑酒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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