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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回 十詠難酬沉(足局)(足脊) 一詞重睹知真贗


  詩曰:
  
  海內知名歲已深,荊州初識未論心。
  半生蹤跡居鄉里,一代文章敵翰林。
  無客自邀明月飲,有詩常對白云吟。
  書齋只在橫溪上,准擬春晴策杖尋。

  卻說鳳娘与霞蕭日逐吟詩作賦,戲謔陶情。一日,霞蕭對鳳娘說:“白相公在此月余,尚未通音信。可將一事探真才學品致何如。”
  鳳娘道:“以何探之?”
  霞蕭道:“可將一柄白紙扇,只說送客禮的,叫紅英拿去与他寫。我那時躡足潛隨,看他如何待紅英。”鳳娘允諾,遂喚紅英付扇与他,告其所以。紅英欣然而去。霞蕭隨后斂足而行。
  只見紅英至館中,秋生笑容可掬低聲問數語,紅英應之,含糊不甚听得。紅英遞与扇子,各密語數句,四目相視,都有眷戀的光景。秋生磨起墨來,沉吟半晌,濡毫揭扇,欲書只帶笑,注視紅英。紅英亦笑臉相盼。又一回,方舉筆而書,寫了數字,停筆又呆視紅英暗笑。寫完,欲速与紅英,又不舍,紅英來接扇,把手捏一把,才付扇子。紅英拿扇在手,欲行又立住。二人相顧而笑。紅英又回轉頭看秋生,秋生注目送之。二人兀有眷戀之意。霞蕭竊視,心上疑惑,見紅英欲出來,只得先回到樓上,將所見光景述与鳳娘。俱猜疑不定。又停一回,紅英手拿扇上樓來,遞与鳳娘。鳳娘揭開看時,上寫道:
  
  俄看霏霏染翠重,蘭芽初茁恨墀傍。
  乾坤返照秋金色,山水相瑩曉玉光。
  凍筆才濡半點黑,薰爐且酌一瓢黃。
  江梅枝上渾舖白,引卻寒葩獻素妝。

  鳳娘道:“原來是一首雪詩。文義頗通,字亦可觀,只是仲夏,緣何寫雪詩?后又不落名款,不寫詩題,必心有別用,都忘怀耳。”
  霞蕭道:“紅姐美貌似雪,秋相公為你而寫此詩。”紅英听了面色漲紅,竟自去了。二人愈疑。
  且說秋生与紅英宣淫已久,何見了不露些丑態?蓋因金汞在傍,恐他知覺,故二人只是注目与眷戀難舍。扇上的詩是秋生在庵時朋友送他看的,他記得,故此不管時景,寫在扇上支吾。至于字体,自古遂官不嫌字丑,他益托賴竟寫。故此鳳娘尚未識破。
  時池中荷花盛開,霞蕭同鳳娘去看。霞蕭道:“小姐舊年于此得夢,今其人已在只未訂良姻,小姐何不即景一詠,令白生和韻,就知他真才實學。”遂將筆硯素箋,二人坐于太湖石上,鳳娘援筆,遂成《荷亭十詠》。
  其一:
  
  日漾紅霞押白鷗,漫將遺愛說濂周。
  清香几醒雙鴛夢,唱徹菱歌葉遠洲。

  其二:
  
  擬向池邊倒一筒,白云忙曳半帆風。
  試看浩蕩蓮舟客,几間人間借片蓬。

  其三:
  
  幽篁之下客彈琴,弦動荷風葉卷音。
  十二欄杆誰共倚,藕塘蛙鼓伴清吟。

  其四:
  
  養得蒼松一徑偏,戛然鳴鷦石知年。
  舞來荷影翩翩動,好傍榆陰啄賞錢。

  其五:
  
  裁來燕剪制荷衣,采采蘋蘩鱖正肥。
  一网漁歌一棹笛,滄浪針照舊柴扉。

  其六:
  
  鳴蜩喚起采蓮舟,好幅青山一水秋。
  憶昔美宮西子面,小亭只有髻云留。

  其七:
  
  養就龍魚欲脫胎,風蒲蕭瑟起云雷。
  石台過雨蝸涎滑,看處鱗啟長緣苔。

  其八:
  
  寂寂槐陰覆竹床,一帘蝶翅激葵黃。
  詠成團扇涼生袂,單色對文時舊妝。

  其九:
  
  芙蓉露冷滴殘蓑,坐釣何如學籠鵝。
  曾記烹芹酌月色,紫蕭吹徹扣舷歌。

  其十:
  
  卸盡紅衣并蒂香,好看鴛鴦翼翅長。
  蟬聲几度惊梧葉,繞樹荷亭雁度涼。

  霞蕭道:“小姐這樣大才,頃刻成十詠。未知白生可能效顰?”遂錄好,歸房去,命紅英拿去与秋生和韻。
  紅英來到館中對秋生道:“頭場題目出了!”秋生惊問,紅英取出十詠并說和韻之意。秋生听了目睜口呆半晌道:“好姐姐,与我方便一聲,只說我兩日思家憂悶,無甚心緒。留此,容我慢慢的和。”紅英遂將此意述与小姐。
  霞蕭道:“聞得白生詩才甚妙,今日何故推托?”
  鳳娘道:“無心緒亦有之,只看他和來如何。”
  那秋生把十詠細看,意不甚解,欲和茫然,益覺憂悶。過了几日,竟一首也和不出。想道:“不如竟說不善和韻,胡亂做了一首塞責便了。”遂做了一首絕句,改了又改。才改得完,紅英已來索詩。秋生道:“你去只說我不善和韻,又沒心緒,和來恐不好,故另做一首請政。少頃到我房中來,竭力謝你。”
  紅英啐了一陣,拿詩獻与小姐,述以前言。二人不覺失笑。看時原詩中另有一詩寫道;
  
  葉小如錢滿綠池,開出花色若涂殊。
  兩只鴛鴦東西浴,雄者昂昂為覓雌。

  二人看畢,大笑不止。
  霞蕭道:“此算不得甚詩,与那壁上的大不相同。難道和韻和不來,故都做得不好了?”
  鳳娘道:“非也。必是別人做的,他冒名寫在壁上。”又道:“怎么前日扇上的,原看得過啊?是了,想是央人改正的,故將來寫于壁上,扇上。今日不得央人改正,故本相都發見出來。”說罷又把此詩來看,越看越好笑。又見后面二句暗藏來合之意,鳳娘不悅起來,對霞蕭道:“他詩和不來尚不知惶愧,反生淫垢之心。但特地聘來,不多几日,未好就辭他。且由他住著便了。”
  紅英遂將此一席話述与秋生。秋生听了亦覺(足局)(足脊)不安,從此絕了引誘霞蕭的念頭,捉空只与紅英偷合,消卻日子。
  再說眉仙在庵中,有人來求他作壽文祭章、寫扇子柬帖,絡繹不絕。送的筆資,用度之外都与空如,故住有年余,愈加敬禮。那時是中秋望夜,眉仙去邀魏非霞、何圣之、沈云鵬輩來賞月。擺桌子中庭,呼盧浮白。暢飲將酣,非瑕道:“眉兄詩詞俱已見教,只古作未聞。今對此明月,不作一序,何以志我等胜賞。”眉仙大喜,遂取筆硯就于席間作《中秋望夜玩月序》。其序云:
  
  試觀天地之序,才過流火,本屆授衣,正金風玉露一生寒,明贍擅胜之秋也。欲謀宵事之樂,能不開此牖而睹竹影參差,螢光熠耀。更梧桐三兩葉,散落井傍乎?用是滌茶鐺、評雀舌,將焚鵲尾而理絲桐。不覺閒庭苔薛之間,玉兔徜徉久矣。漸看走入畫欄東,倏登几上。因到硯池之側,見友人毛穎,不覺悲泣曰:爾亦衣褐徒,何被竹林數子;既為吞墨之魚乎,茲地不可久留。遂避去而眠于書榻。予攜燈燭之,已不見。但見露凝濕桂,數點殘星,明滅于河漢間耳。是必乘槎直上蟾空,問嫦娥而取此狡兔,免使人間論盈缺也。

  眉仙頃刻成了一序。三友拍手稱奇。洗盞更酌,直至東方既白而散。從此眉仙的名益著,拜望的接踵而至。眉仙一日思量道:“我舊年此時至此,今將一周。不知我父在獄中不見,何所下落。又母親在家,雖托二友,未知安否如何?我因仙語故寓于此,只何日得了。欲要回去,又不敢歸。”憂愁難造,遂步于客堂,將夜間所作西江月一調書于牆上:
  
  梧葉惊翻蟾影,蘆花凄訴風威。忘机鷗鳥自徘徊,山色湖光嫵媚
  雁唳含情种种,鐘聲喚夢誰誰,燃來鵲繞羅幃,衾枕半床閒備。

  書畢欲落款,心下想道:“前書寓客,今我未卜歸期,何寓之有?”遂直書眉仙白引題。自此于庵中又有魏非瑕,何圣之輩,請他去看楓葉、賞雪景,不覺又過一年。
  那秋生在金家到了年終,解了館,竟不回去。過了新年元宵,依舊坐館。過了几時,早又是三月初三到了。鳳娘又同霞蕭仍喚老仆跟轎而去。到牧云庵,進香過了,想起白生荷花詩之可笑,遂到客堂中來,看舊年壁上的詩。指向霞蕭道:“此詩盡好。”只見那壁上又有數行字,走近前看時,乃是一首西江月詩,后面寫著眉仙白引題。
  鳳娘大惊道:“白生在我家,又不曾來此,為何又題此詞于壁上?事屬可疑。”
  霞蕭道:“可同到前寓室去看。”二人踵步而來,見寓室房門開著,中坐一少年,在那里寫扇子。鳳娘遠立一張,只見那少年面龐与夢中所見的一樣,床頭原挂著錦囊,中有珊瑚鞭子。二人大惊,又恐少年知覺,忙走出來。鳳娘道:“珊瑚鞭既在,必是真白生無疑。但我家處館的是誰?”
  二人正在疑惑不定,适道人送午飯与眉仙吃。霞蕭問道:“送飯与何人吃?”道人說:“送与白相公吃。”霞蕭又假意再問道:“我舊年來你庵中,還有一個少年寓客,如今去了么?”
  道人想一想道:“沒有。”又想一想道:“啊,這是我老師徒弟,名了緣。他是不曾落發的,舊年三月中間已回家去了。今年尚未來。今日我師父出去,沒人在庵,小姐來,甚是有慢。”
  霞蕭曉得其中緣故,遂對道人說:“你去罷,我們亦要回去了。”遂喚老仆打轎,同鳳娘一齊回去。未知二人知此消息回來如何發放秋生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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