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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六回 扣禪關菩提三指覺 施武勇英杰兩傾心


  卻說次日,蔣士奇又備聚親酒席內外歡聚了一天。晚間,劉電對蔣公道:“明日外槨諒可做就,還請老叔岳同往一看。”蔣公道:“明日趁早涼就去,我們就在庄上多住几天,比家中涼爽。”劉電道:“小侄恐家中老母懸望,歸心如箭,能夠早起身一天更好。”蔣公道:“二賢侄孝思甚切,我亦不敢久留。只等外槨灰布干燥,即以此為期便了。”是夜一宿無話。
  次日早起,蔣士奇与老母說知,叫家人喚几個裁縫來与劉電兄妹制備衣服行李,開出一個清單,吩咐家人蔣貴置買赶辦。料理已畢,早過早飯,遂同劉、岑兩弟兄騎牲口,帶了小使元儿往庄上來。這日匠人正值完工,大家同到祠堂看時,見做得甚好,遂叫家人給發匠人工錢,格外給与酒資去訖。恰好油漆匠已來,就吩咐用整布周圍灰布,多用油料,不許草率。仍著家人監管,說畢同到庄院。
  蔣士奇見天色正早,因對二人道:“离此不遠有一慈云庵,庵中有一位點石禪師,道高德重,年愈九旬,往往知道過去未來之事。因一句無暇,久不往訪。今日趁此閒暇,同二位賢侄前去一訪,消此長日,何如?”二人歡喜道:“如此道德高僧正當往訪!”蔣士奇道:“此去不過十來里遠近,一路都有松杉蔽日,盡可緩步,只帶小使同去,卻不累贅。再封一香金送他,就那里扰了他的素齋,盡此一日之長,省得回來吃午飯。”弟兄二人齊道:“最好。”
  當下叔侄三人帶了小子元儿,緩步望慈云庵路上來。此時已是巳牌時分,日色雖大,一路卻有松竹布翠、古樹交陰,不覺炎熱。約走了五六里路,見前面卻是從遠山拖下來的一帶高岡,滿岡都是合抱不交的大樹,岡下一帶清流環繞。下得岡來,過了一座小橋,遠遠見一座翠森森的茂林。蔣士奇指道:“那林間便是慈云庵了。”
  大家一路緩步閒談,覺微風習習,炎气全消。蔣公道:“聞得宋時此地卻是一片戎馬紛爭之地。今際此升平盛世,只見牧唱樵歌。古今雖异,山水依然。倘得于此优游終老,頗亦不惡。”岑公子道:“圣明在上,老叔正當進取功名,以圖報效。且俟功成名就,然后歸來遂此林泉之樂未遲。”劉電亦道:“老叔岳如此英雄膽略,自當建立功各,豈可埋沒?小侄不才,尚思進步,何況老叔岳建翮已修,一舉即可云程万里。”蔣公笑道:“我期望二位賢侄,正复如是。”說話之間,不覺已至谷口。
  進得谷來,兩下松篁密蔭,日色全遮。一帶石子砌成的曲徑,徑側溪流清澈,直引到庵門首來,卻是一座小小山門,上有“慈云庵”三字匾額。進得山門,便是彌勒佛像。轉過背面、卻是韋馱尊者,穿出來,卻是一座小橋,橋下水聲漱玉,是從前溪轉過來的。過得小橋,一條莓苔石徑,兩下松柏交加。早有一個知客僧出來相接,見了蔣公道:“老檀越有好些時不到此了。”蔣公道:“正是,只因俗冗,少來瞻仰。”知客就讓三人先到正殿上來。卻見上面只供一尊古佛,四下幡蓋繽紛,沉檀香靄。禮佛畢,引入內客堂里來。知客便問蔣公:“這二位居士貴姓高名?從哪里來?好像是江南聲口。”蔣公道:“正是。”因指劉電、〔岑秀〕道:“這是江西劉三公子,這是江南岑大公子,都是舍親,特來隨喜的。”知客道:“原來都是遠方貴客。”遂送過茶來。岑公子見四壁有五十三參畫像,并蓮池大師的詩偈。大家看了一回,用過茶,只見一個小侍者來請道:“禪師請三位到方丈敘話。”三人就起身,隨著侍者到方丈里來。
  這點石禪師扶著一根龍頭藤杖在門著仁迎。他弟兄二人看這禪師生得骨格清懼,形容蒼古,雪發盈頭,霜眉覆目,不須問偈談禪,已識道高德重。三人進了方丈,合掌施禮畢,敘次而坐。侍者送過一道松子茶來用過,禪師微笑道:“今日何幸,得三位大善知識到來?”蔣公便道:“這是弟子兩個舍親,”——都代通了各籍,“因慕老禪師道行,特來參謁,要求指示迷途。”那禪師閉目凝神了一回,道:“二位前程遠大,分內所有。可喜者,卻得同事一方。只是岑居士有小人為祟,尚費一番周折,亦不過青蠅之玷,無甚妨礙。”劉電恭身問道:“弟子扶先嚴靈柩回里,沿途可有障礙?家兄自山西解任奔喪,目下可否平安到家?求老禪師指示。”禪師道:“劉居士純孝感格,一路自有吉神擁護,不須過慮。令兄歸途雖有一大惊恐,幸遇救星,亦無妨事。”蔣士奇道:“弟子不思仕進,得傍禪師發明心要,于愿足矣。”禪師搖頭道:“老檀越根蒂雖深,卻非閒散之人,時來相逼,不由自主。”又向蔣公合掌道:“劉封君所托三事老檀越已成其二,這一事雖遲時日,必竟要待老檀越完成。不負异途之托,可敬!可敬!”三人聞言,惊訝道:“老禪師竟是活佛了。”禪師笑道:“陰陽一理,不足為怪,此是老僧饒舌耳!”劉、岑二人又問:“弟子們壽緣、結局如何,尚求指示。”禪師道:“如日之升,不必計此。但存一好生之心,何愁不享大壽?數年后,三位与老僧尚有一會之緣,彼時自然明白也。”說畢,垂眉閉目,寂然不言。三人亦不敢再問。
  少刻,知客來說:“聊備粗齋,請到客堂過午。”禪師道:“素面一飧,莫嫌簡褻,恕老僧不得奉陪。”蔣士奇道:“正要領此清芬,請老禪師自便。”當下就同到客堂,飽飧了一頓素面。知客又引往各處散食游玩,但見:“碧陰徑繞苔痕滿,清韻林和鳥語多。”大家揀一松陰石上清茶閒話。到此境界,真覺五內清涼,塵襟盡滌。直到日色漸西,遂与知客送了香金,同到方丈謝別禪師。這禪師柱杖只送出方丈門首,便道:“不得遠送了。”三人合掌作辭。那知客直送出山門而別。
  大家于路說,這禪師竟是一尊羅漢臨凡,可惜不得常求指示。岑公子道:“說我們數年后尚有一會之緣,那時這老禪師卻是百歲以外之人了。”蔣公道:“他既知過去、未來,必非虛語。”此時趁著晚涼,一路說笑。
  回到庄來已是月光滿野。蔣公吩咐燒湯,沐浴后仍將酒果擺在竹亭看月。酒至微醺,蔣公問劉電道:“賢侄諸般武藝,諒俱精妙。”劉電道:“雖從師習學,恐只可演樣,難以臨陣。”蔣公道:“我這里兵器俱有,不知賢侄精于哪一件?”劉電道:“俱曾習過,但短兵相接,莫過于劍;臨陣交鋒,莫過于槍。其余兵器,總不外乎此。”蔣公喜道:“真是慣家,必定精專!于此我正欲觀賢侄妙技。”劉電道:“正要求老叔岳指點,只是長者面前,不敢放肆。”蔣公道:“這是分內應當操習之事,何妨一演?”因叫家人將兵器架抬放在箭廳前。
  原來蔣公有一口雙股劍,卻是鑌鐵煉成,松紋燦爛,光射日月。其余刀槊,俱是平常演習的,件件精工。這劉電原有帶來防身的一口寶劍,卻是祖上遺留舊物,真是斫堅截鐵,鋒利异常,當下一齊取出。此時万里無云,月光如晝,遂一同下竹亭到比箭廳來。卻是一座小小厂廳,面前一塊平地,約有數畝寬闊。這時庄客、佃戶聚集許多人到來觀看。蔣士奇遂將雙股劍遞与劉電看,道:“此劍如何?”劉電接過,抽出鞘來,寒光凜凜,月下看來,分外精彩,贊道:“真好劍!”蔣公亦將劉電的劍抽出看時,見刃長二尺四寸,按二十四气盤列八卦,背嵌七點金星,上有“古定”二字,光華奪目。蔣公道:“此乃古劍,系干將、莫邪之儔,就請一試。”劉電再三謙讓:“先請老叔岳賜教。”蔣公不肯占先,一定要看劉電劍法。岑公子亦道:“老叔吩咐,兄長不必過謙。”
  劉電只得告過罪,將衣幅撩起,右手捧劍,放開腳步。先演几個解數,慢慢使開身法,把平生劍術施展出來。只見一片寒光罩体,無半點滲漏。蔣士奇看到神妙處,不禁鼓掌大笑道:“真得劍家秘術!”劉電舞罷,因對蔣公道:“還求指教。”蔣公道:“予亦嘗留心于此,也曾見過几人劍法,不外婺休一派,總不及賢侄高妙,我當遠退三舍。”劉電道:“老叔岳過于謙抑,還求賜教。”
  蔣公因將雙股劍掣出鞘來,道:“只恐多時不試,未免荒疏。”因將雙劍望空一擲,使身法用雙手接個住,展開上三、下四、左五、右六的解數,使得如星飛電掣,兩道寒光射得眾人眼花撩亂。劉電亦看得出神,稱贊不迭。蔣士奇擊罷笑道:“賢侄休笑。”劉電道:“老叔岳神術,小侄万不及一。”
  當下蔣公對岑公子道:“賢侄亦可試擊一番。”劉電道:“原來賢弟亦精于此。”岑秀道:“雖承老叔指教,然班門弄斧,殊覺可丑。”蔣士奇因對劉電道:“岑賢侄從前所學卻是淅靳一派,近日改學少林,已是精熟。即試一擊何妨?”岑秀道:“破綻頗多,未免見笑。”說畢,遂在架上另取一劍撩衣起舞,盡平生所學,進退疾徐,頗得其妙。舞到分際,如一道白虹環繞身体,當時若無蔣、劉在前,卻也可稱獨步。岑秀舞罷道:“真是雷門布鼓。”劉電道:“有文字者必有武備,如吾弟可稱文武全才矣!”
  蔣公又問劉電道:“賢侄槍法是哪一派傳授?”劉電道:“雖說是少林一派,恐未必得其真秘,老叔岳諒必盡其神妙。”蔣公道:“只恐未必,但所習總是一派,如今同賢侄試演几路何如?”劉電道:“實欲請教,恐不敢与老叔丈交手。”蔣公道:“操演武藝,這有何妨?”因在架上取下兩枝鐵心攢竹的蛇矛來,將鋒刃用氈片裹住,各執一杆在手。劉電道:“凡疏漏處,求老叔岳不吝教誨。”蔣公道:“彼此較正才是。”當下兩人走离有百步遠近,使開解數,如兩條銀龍翻江攪海一般。眾人不敢相近,都擁到廳上來觀看,真如“滿空亂舞梨花,遍体紛飛瑞雪”,看得眾人噤口吞聲,覺得害怕起來。當時兩下交手有一二十合,蔣公止住道:“已盡知賢侄妙藝,不必更試了。”岑公子雖不知其中神妙,然看到此處,想那臨陣交鋒亦不過如此。眾人俱伸嘴咂舌道:“我們也曾見過大爺与人比過几回槍,卻從沒有今日這般利害!”蔣士奇執著劉電的手道:“賢侄技勇如此,取功名如拾芥矣!”又道:“武當一派,稱為內家,然終不及少林外家之妙。況張三峰之后,其藝傳于東南,如今已漸失其秘。”劉電道:“如今婺休中尚有得其真傳者。”因向岑秀道:“賢弟想亦善于此。”岑秀搖頭道:“從未習學。”
  蔣士奇因見月色倍明,便道:“我們何不較射飲酒,不中者飲一巨觥。”岑秀對劉電道:“老叔妙技,弟常得領教,卻未見兄長妙手,一發請教。”蔣公因道:“岑賢侄亦頗善射。”劉電道:“定是神妙了。”此時家人見說,早已將箭靶安放那把子上,兩邊挂著兩盞小小紅燈。搬出几張弓來,輕重不等,隨意取用。當下廳上已擺下酒果,三人各取了一張弓、三枝箭。劉電再三不肯占先。蔣士奇因趲步离把有六七十步遠近,搭箭開弓,扯得如滿月一般,喝聲“著”,只听呼的一聲,正中紅心,大家齊聲喝彩。一邊三箭,并無落空。劉電亦射了三箭,俱慣紅心,無不喝彩。原來岑公子本精騎射,又經蔣公指點,雖不能開張硬弓,卻頗精射法,因對劉電道:“小弟竟飲三觥,免得出丑。”劉電道:“何必過謙?”蔣士奇道:“這禮樂射御原是文人應習之事,射以觀德,何必定以貫革力強?岑賢侄弓力稍輕,不能射遠。”因叫家人將箭靶移近二十余步。岑公子說聲:“見笑。”搭上箭,扯滿弓,覷得親切,呼的一箭,亦中紅心。蔣公与劉電齊道聲“好”,复發兩箭,亦無虛發。岑公子道:“偶爾中的,真是見笑大方。”劉電道:“賢弟亦精于射矣!”當下又各射了數箭,總不落空,旁邊眾人都道:“若是這般射法,射到天明也沒有酒吃了。”蔣士奇大笑道:“卻說得是!”因吩咐將兵器、弓箭都收拾了,仍取酒到竹亭上來共飲。原來叔侄三人酒量俱宏,彼此談論武藝,講究兵法,不覺飲到月轉亭西,露涼風冷,才回書房安歇。正是:
  
  不辭相對連宵話,因惜將歸千里怀。

  不知后事如何?且听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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